他在这家商行附近伏守了两日,都没见到怪异之处,第三日,却见有一对神色异常的中年夫妇先后出入。那对中年夫妇不知与商行的掌柜说了什么,竟然满脸泫然欲泣,几欲下跪恳求,可那掌柜始终无动于衷,将这对夫妇赶了出去。
薛景泓心里觉得不对劲。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钱庄而已,又不是衙门,为何有人会求到这里?若是赊账借钱之事,大可按部就班地签订契约即可,也不至于下跪哀求。
于是便一路尾随这一对夫妇,走走停停,本来无甚异常,可后来行至郊区人烟稀少的一处林子里,却突然蹦出两个黑影来,手起刀落,瞬间结果了这夫妇二人性命。
快得让人眼花。薛景泓大骇,忙上前察看,可终究是晚了。夫妇二人已经气绝身亡,死无对证。那两个黑衣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对夫妇是何身份,这是否也跟穆渊有关?薛景泓尚不能确定。可穆渊的商铺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却是值得一查了。
当日,薛景泓便潜回穆宅,打算将自己所见告诉穆崇玉。却不想回到穆宅时,正好看到了在院中水榭里对峙的穆渊、穆崇玉二人。
穆崇玉正背对着自己,他一向挺直的背脊竟稍稍的躬起,细看还能发现一丝些微的颤抖。
而穆渊却像是转身要走的模样,他恍惚是发现了自己,竟回过头来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然后对着穆崇玉说了一句话。
“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你的随从中有一个蒙面将军,你可有核实过他的身份?听沈青说过,他原本是邹将军手下的,本该前途无量,缘何就突然投敌了?崇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说完,嘴边恍若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薛景泓忙走上前去,却看到了穆崇玉紧蹙着眉眼的脸庞。
第25章 愤而归去
“弘将军, 竟然是你。”穆崇玉过了好久,才将视线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他回想起穆渊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有所思。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薛景泓并没听清之前二人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穆崇玉脸色不好, 便连忙关切问道。
穆崇玉摇了摇头。薛景泓对他的关心,他并不能感到半分虚假。穆渊的话,不能全信。
“无事。”穆崇玉摆了摆手, “只不过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穆宅了。”他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许, 听不出喜怒来, 只有淡淡的疲惫夹杂其中。
穆崇玉对穆渊的“回应”已经谈不上失望了。一种深刻的萧索无力之感从他的骨髓里漫漫泛上来,席卷了他的全身。
就好比当年金陵的最后一战,他无论如何的尽力, 都抵挡不了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就好比现在, 他一路以来靠着沈青等人的扶持, 才能渡过难关。
也许穆渊说的没错, 他的确太过软弱了, 软弱到只有依存着他人的保护, 才能苟全于乱世。
可是, 即便软弱,也该有挣扎的权力。难道国破家亡在前, 南燕百姓在后,他却可以两眼不见两耳不闻,只龟缩于此吗?
穆崇玉走下台阶。这水榭四面透风, 吹得他身上有些发冷。他不觉加快了脚步,不想心神不宁,脚下冷不防打了滑。
“陛下小心!”薛景泓忙一步跨过去,伸手牢牢扶住了穆崇玉的手臂。
穆崇玉的目光悠悠转过来,正对上薛景泓担忧的眼眸。
“弘卿,你说,我错了么?”穆崇玉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茫然神色,“我是不是不该让你们跟我一起身陷险境?”
薛景泓皱起了眉心,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陛下,若说现在是险境,那么从前,不曾跟随陛下的时候,于我而言就是地狱一般绝望的深渊。是陛下把我从这深渊里带了出来。我相信,沈将军他们一定也是如此想的。”
“更何况,即便如今路途多舛,复国多艰,只要有陛下在,就一定能够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只要前路还在,眼前的险境又算得了什么?”
穆崇玉微微一怔,他听到这样一番话,有些讶异,又有些动容。到最后,反是微微地挑起了嘴角。
“弘卿,既如此,今天晚上便要劳烦你们一事了。”
* 夜晚的穆宅阒寂无声,穆渊自下午出去就不见人影,宅子里仅有他安排的护卫把守各处。
穆崇玉傍晚时分尝试过离开穆宅,果不其然,受到了比平日更大的阻挠。腰间佩剑的侍卫挡在门前,不苟言笑,不再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薛景泓也四处探查了一番,他敏锐地感觉到宅子里的侍卫比之前多了一倍。
到底是哪里来的“危险”需要穆渊去这样防范?薛景泓感到隐隐的愤怒。白日穆崇玉和穆渊发生的争执,穆崇玉最终还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两句。穆渊居然以“保护”的理由拘着穆崇玉,这在薛景泓看来简直无法容忍。
崇玉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物,何曾需要这般不顾他意愿的“保护”?
所幸今晚,他们便将离开这个地方。
穆崇玉、沈青、李元善他们都扮作了侍卫模样,暗藏在别院不动。唯有薛景泓穿上了穆崇玉常穿的衣衫,待在了穆崇玉的房间里,准备诱敌。
这正是他们今晚的计划——薛景泓假扮穆崇玉,佯装作偷偷逃跑的模样,故意吸引穆宅里侍卫的注意。待他把大部分侍卫都引过去之后,穆崇玉、沈青等人再从别院悄然潜出。
对于这个计划,穆崇玉刚开始时是有些担心的。
“弘卿,你脸上有疤痕,又戴着面具,太引人注目,恐怕不太适合做诱饵吧。”穆崇玉不赞成地看着他,另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量,突然发觉薛景泓不论身高,还是体格都比自己强上许多,不觉面上一赧。
薛景泓发现这一点,心里微微一动,他忍不住凑近了去瞧穆崇玉略有些羞赧的脸色,愉悦地翘起了嘴角。
“还有,让弘卿一个人去对付穆宅如此多的侍卫,实在不妥。不然,还是换个法子吧。”穆崇玉不无担忧地说。
“陛下是在担心我么?”薛景泓愈发高兴,那露在面具外面的双眸也亮得仿佛落了细碎的星辰。他见穆崇玉点头,更是欣悦轻松地道:“面具摘了即可,至于疤痕,我自有办法。况且我自小习得剑术,又从军多年,自信一身武艺绝不会输给沈将军,还请陛下放心。”
“再者,陛下到此处不足五日时间,那些侍卫平日里也不敢直视主子容颜,想必并不能认得陛下全貌,只识个大概而已。今夜月色暗沉,定不会出太大的破绽。”
薛景泓如此说,穆崇玉才勉强答应。
到了夜半时分,正是人睡意上涌的时刻。穆崇玉所在的院落里却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有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来到了院中。他眼疾手快地撂倒了房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走出了这座院落。
这回便没有那么轻松了。在微弱的月光下,侍卫只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一袭荼白锦袍披身,俊美无匹的面容隐约可见。
穆三爷要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