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一愣,明云见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她就这么盯着对方的背,眼看着一身暗红喜服的男人走出了新房,还关上了房门,没一会儿这处静了下来,祝照才反应过来了。
徐二夫人交代的事,恐怕短时日内,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也是,成亲,本就不是他们自愿,更何况祝照年幼时在京,也听明子秋说过一些关于明云见的事,知晓他尚是少年时,心中有个喜欢的人,只是那时也是皇帝赐婚,他喜欢的大家闺秀,成了他人的妻子。
十年过去,明云见迟迟没有娶妻,祝照在京的这百日内,于客栈中听到一些坊间谣言,说的都是明云见迟迟未娶,实则是放不下过去心中所爱。这些话,不知真假,但祝照心想,他都二十六了,皇帝不赐婚,他也就不成亲,即便不是为了过去心中之人,也是对婚姻极为真诚的。
若非真心所爱,便是迫于圣旨娶了,也断不会稀里糊涂洞房花烛。
祝照如此猜测后,心里也没多难受,只是被人无声拒绝,总归是丢了点儿颜面的,但她方才脑海中幻想之事没有成真,也是松了口气。
人都走了,祝照便坐不住了,该有的礼都办完,她早就饿了。
这么些日子小松每日定时定点来送饭,祝照天一黑不吃胃便开始叫嚣了,今日这妆容打扮,足足花了大半天功夫,又在吉时出门,被送到了新房之后她动也不敢动,腰酸背痛不说,肚子也不知叫了几声。
新房的桌上摆了一些糕点与瓜果,花生被明云见吃了一半,还有红枣桂圆红豆糕,她提着厚重的裙子便坐在了桌旁,见没餐具,干脆动手去抓,吃了几颗红枣后,馋虫被勾了出来,她也不顾那么多,瞧见什么吃什么。
祝照怎么也没料到,明云见会去而复返。
方走出新房后没多久,明云见便在长廊处停下了,廊外美人蕉的浅香传来,他朝右侧看去,便见绿瓦亭下,一大片红色美人蕉开得艳丽,长廊下的几盏灯笼照着光亮,恍惚瞧去,像是燃了一片火。 某些记忆涌上了眼前,曾经的祝府围墙头上盖的也是绿色琉璃瓦,他当时酒醉,由夜旗军搀扶,远远看着祝家府门后大雨都无法倾灭的火,不知是酒未醒,还是雨势大,那一片艳红,乍然相似于现下绿叶中的芭蕉花。
明云见抽出了腰上挂着的银扇,展开呼呼地扇了几下风,还是转身回了新房处。
他走到门前轻轻推开房门,便见祝照将嫁衣外的一层宽大且累赘厚重的大氅脱下,穿着绣了芙蓉花的中衣,端庄地坐在了桌旁,尚算斯文地往嘴里……塞了第三块红豆糕。
这一瞬,明云见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小松说得对,她的嘴看上去小小的,但一口能塞下的不止两块玉子糕,而是三块红豆糕。
祝照听见有人进门了,而且非常突兀毫无征兆地就将房门推开,她吓了一跳,转头过去见到明云见,一嘴吃的咽不下去,慌乱之中呛红了眼,嚼碎了的红豆糕都吐了出来。
祝照扶着桌子边,一手捂着嘴拼命咳嗽,气都喘不过来。
明云见连忙走过去,放下扇子为她倒了杯水,祝照喝了水后才觉得稍稍好点儿,只是咳嗽还没停,心口没被噎得太闷了。
一连喝了好几口水,祝照才将卡在喉咙里的红豆糕给咽下去,而后顺着心口的位置拍了拍,咳嗽转好,脸涨得通红,眼泪都流下来了,还有一粒挂在下睫上。
明云见见她喝水喝得急,下巴上沾了些茶水与红豆糕的沫子,于是走过去捏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抬起来,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替她擦着下巴与嘴角,眉心轻皱,而这期间,祝照吓得不敢说话,就连咳嗽也不敢出声,只忍着闷声咳,肩膀一颤一颤的。
等明云见擦好了,这才松了她的脸,坐在对面满是无奈地看着她。
祝照的表情,有些委屈,也有些惊讶,她疑惑地看向明云见,便是不说话,明云见也明白她的意思,是问他怎么回来了。
“哪儿有姑娘家如你这般,一口吃三块糕点,有人跟你抢呢?”明云见先是数落了一句,又道:“况且本王是鬼吗?见了便噎成这样儿,你怕本王?”
祝照摇头,因为方才咳嗽,嗓子还没缓过来,声音略微沙哑地说:“不是怕,只是……我吃相不雅。”
“尚有自知之明。”明云见说道。
祝照的头低下去了。
想起了自己回来之事,明云见又道:“今日成亲,实非你我所愿,本王不强人所难,亦不会对你做出非分之事,但府里眼线多,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两个字,明云见吞了回去,改道:“你初入府中,若今晚本王回自己房中,恐怕有些脑木的下人对你不敬,故而,今夜本王留下。”
祝照朝他看去,眨了眨眼,明白明云见的意思了。
他是文王,每日还得上朝,朝中亦有朋友,虽说皇帝未必派什么要事让他做,但也不可能天天留在府中看着她。
本就是不情愿的赐婚,祝照入京以来,明云见也没对她热情过,今晚不留下,她这个文王妃便是形同摆设了,在文王跟前无分量,下人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
“祝晓……曾与本王有过几面之缘,若是深交,必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你是祝晓的妹妹,又随子秋喊本王一声皇叔,那本王便暂照顾着你吧。”明云见道:“今后你便将文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一切用度,皆按王妃的去府库里拿,明日本王找两个丫鬟跟着随行伺候你,可好?”
祝照点头,乖巧道:“好。”
明云见轻轻嗯了一声,问:“还有问题吗?”
祝照立刻道:“有。”
“问。”
“那日后我是应当叫您……王爷、还是夫君、又或是……皇叔?”祝照认真问出。
明云见想了想,说:“除了夫君这个称谓之外,随你高兴吧。”
“我还有个问题。”祝照开口:“今晚……我睡哪儿?”
“床上。”明云见理所应当地回答。
祝照又问:“那您呢?”
明云见看向新房周遭,顿时无话说了,这新房怎么连个软塌都没有?房内处了一张雕龙画凤的婚床之外,便是四张圆凳子,屏风隔了好几个,也不见有个能叫人休息的小间。 一炷香后……
祝照靠在床里,身上衣服没脱,盖着绣了两只凤凰的大氅,头饰一并卸下放在了桌案上,而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只有眼珠子朝右侧瞥了一眼。
床上唯一一张被褥,被卷成了长条儿,搁在了宽大的软床中央,祝照在里,穿着暗红色喜服的文王明云见,在外。
她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明云见的侧脸,心里有些话,祝照想问,借着微暗的光,明云见未必能看见她的表情,祝照才有勇气低声开口:“王爷在酒风十里与我说,见我,是想见我相貌如何,这句话是骗我的吧?”
若真是在意她美丑与否,便是对她尚有想法,既无想法,那她回京后那日明云见找她,必是有其他原因了。
明云见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侧过身,背对着祝照的方向的,面对着一室红烛双喜,还有暖帐上挂着的金丝穗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年安稳,一夜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