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见那两朵梅花, 祝照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心里隐隐有些开心。于是她将信件放回信封, 两朵红花小心取出,祝照转身跑回了寝室, 把花儿放在自己梳妆台上空着的首饰盒里。
这次祝照给明云见回信没写多少, 只是将近三天练的字叠好了放进信封里, 又多加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头写着:没有月棠院的腊梅好看。
信件封起来之前,她特地去院子里的腊梅树上精挑细选了两朵梅花, 也摘下放进信封里了。
把信交给小松时,祝照还特地叮嘱对方千万别压着信了,免得这花儿像明云见送过来的那样, 都压歪了。
大寒那日, 祝照收到了从宫里送出来的小玩意儿。
明子秋本说好了上回病好便要出宫找祝照玩儿的,结果大寒天太冷, 皇宫里处处结了冰,她的病是好了,可走出屋子吹风就冻得不行, 干脆还是缩在皇宫里不出来。
明子秋又想与祝照分享喜悦,今早尚膳局里给她做的糕点, 她特地分了一半出来,让人紧忙送到文王府给祝照尝尝。
祝照尝了明子秋送的糕点后,檀芯朝外走来,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放在桌面上时祝照才看见上头的字。
这封信是她写给慕容宽的,其实也是邀约函。
几日前祝照给慕容宽那边递了这封信,信说想找慕容宽约个时间出来会面叙旧,毕竟祝照在这世上也无多少亲人,她和徐家不多亲厚,和慕容宽确实还有些儿时情谊在的。
再有一点……明云见喊慕容宽为‘慕容公子’,可见慕容家在京都的势力并不小。
当年祝府出事后,祝家的后事不知是谁办的,祝照回到京都后显少主动提起过关于祝家的事儿,除了最开始在酒风十里见到明云见时问了两句之外,她就将心中许多想法都压抑住了。
祝照在自己做不到时,不想刨根问底地知晓祝府当年究竟是被谁所害,因为知道了她也未必能报仇,可从她离京后关于祝府的后续安排,慕容宽或许知道一些。
祝照递出去的信被还回来了,心想莫非是慕容宽不便见她?就在祝照叹气,打算等他下回有空时再约,收起信件当下发现,信封原拆开过一次,又被人黏合上了。
祝照拆信打开一看,里头写着慕容宽约她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祝照约见慕容宽,并未瞒着文王府里人,慕容宽是她表兄,亲人之间会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再有一点,小松自上回冬至她被明子秋拉上街险些被马撞了之后,就无时不刻地跟着她,祝照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到了约定的日子,祝照便带着小松和桃芝出门了。
她与桃芝坐在马车内,小松与王府里驾马车的府丁在外,迎着冬风一路朝京都城外而去。
慕容宽约祝照在城外栖山下会面,栖山下也有几个村落,不算荒无人烟之地,几条交错的小道弯弯绕绕也可通向京都城门。
祝照到时,慕容宽已经在栖山下的亭子内等候多时了,凉亭边上拴着一匹马,正低头咬枯草。
慕容宽今日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衫,依旧装扮得有些过于华丽,头上玉冠镶着金边,玉冠之下还挂着个合了金丝的穗子。
祝照还未下车便在车窗内看见慕容宽,他独身一人,坐在亭边皱眉冷得抖脚,等祝照下了马车后,慕容宽才抬头一笑,灿烂得很。
“长宁。”慕容宽喊她,祝照觉得亲切,下车后也叫了对方一声:“阿瑾哥。”
慕容宽瞥了一眼跟在祝照身后的桃芝与小松,他认得小松,上回两人还在大理寺门前闹不愉快呢。慕容宽对着小松笑了笑,小松撇过头微微抬着下巴,还气他喊自己小哑巴这事儿。
“走吧,长宁,我带你去一处。”慕容宽没理会小松的情绪,与祝照说话时分外温和。
慕容宽说要来栖山,祝照大约知道他是要把自己往哪儿带了。
栖山石板路很长,因为冬日结了冰并不好走,祝照一路上都是与桃芝互相扶着才走到了半山腰处的。
途中祝照问了慕容宽一些旧事,慕容宽虽支吾回答了些,但显然知道的也不多。
栖山半山腰的这处面对着京都城,能瞧见京都城门,背对着潺潺水流,还有茅草亭两个,算得上是块干净又清静的风水宝地了。
祝照走到茅草亭时便不怎么敢上前,她远远就能瞧见那竖立的墓碑,一排好几个,字迹模糊,但她知晓上头写的是什么。 慕容宽没催着祝照,便靠在茅草亭的柱子旁等她,眼神没什么喜悲地望着墓碑方向,对祝照道:“上回与你碰面时,我来过一次,与舅舅舅妈还有表兄提了你,那日天晴,他们似是欣慰的。”
慕容宽说出这句后,祝照的眼眶就红了。
其实平日里再装作不在意,也不可能真的不在意,重回故土,祝照只要想起祝府便觉得心中绞痛,只是这痛已经痛了十年了,不是麻木,而是习惯了。
最初想起爹娘与兄长时,祝照还总能半夜哭醒。她那时与徐环莹一个屋,躺在一张小床上蜷缩着。徐环莹夜里听见哭声被吓了好几回,徐柳氏便总以烦闷的眼神看着祝照,从那之后,祝照便学会忍着不哭了。
久而久之,若有旁人在,祝照即便是想起爹娘,提起兄长,也能忍着不落下泪来。可今日她记忆中已经逐渐模糊的爹娘与兄长,就在几十步之外静静地躺着,祝照难忍心中悲痛。
慕容宽道:“当初祝家出事时,我与爹都不在京都,只是事后拖了关系,可入祝府带走几样物件,也算是带走他们了。”
慕容宽记得自己入祝府时,祝府里面一片萧条,早被大火侵蚀得不成形状。
一些被雨水淋湿的地方,还能见着虽被杀死,但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下人。可慕容宽找不到他舅舅、舅妈和祝晓的尸体,他们被大火烧得最为惨烈,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当时祝府里还有几个小孩儿,两三岁的到七、八岁的不等,都是祝府下人们的孩子,全都养在一个大院子里,其中没有祝照的,慕容宽也松了口气。
再后来,慕容家打听到祝照所在,知晓她住在琅西徐家,慕容宽有与他爹求说把祝照带回京都慕容府养着的,毕竟徐家比不了慕容家的家境。
可他爹说,京都不安宁,祝照离开了京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祝府出事,唯有她幸存,谁知道是否有人能狠下心对一个孩子下手呢。
只是十年兜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多谢阿瑾哥了。”祝照对慕容宽真诚道谢,若不是慕容宽,她现在也未必能见到爹娘的衣冠冢了。
“我想自己去。”祝照看向慕容宽时,眼眶都是红的,睫毛上挂了两粒水珠,是隐忍之后未流下的泪水。
慕容宽点头,手掌轻轻落在祝照的肩上拍了拍,以作安慰。
祝照靠近那一排墓碑时,脚下分外沉重,似乎每走一步,就离当年她亲眼所见的杀戮更近一步。有时她很痛恨自己的记性好,否则也不会将那日祝晓之死看得那般清楚。
待走到墓碑前,中间那个便是她爹娘合葬的地方,右侧是祝晓,左侧还有祝照的奶娘、祝府的管家、与从小教祝晓和祝照读书识字,她爹的知己好友翁先生。
这些人的名字称呼,祝照现在都还记得,大火铺天盖地而来时,整个祝家都在哀嚎中,只有她蹲在书画缸内,目睹了一切。
悲伤犹如深海之中刮起的一阵风,看似不动,待到风至海边时,才化成了呼啸的浪潮,猛烈地拍打在了她的心上。
祝照跪在了爹娘的墓前,落泪无声,只是整个人几乎趴下,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墓碑上刻着的‘祝’字上,双肩颤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