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军副都统这才发现,远处林中的树枝上,使轻功跳跃过来的还有不少,这些人大约有百来个,竟是统一着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夜旗军穿插其中,戴鬼面的与夜旗军的服饰,何其相似。
青门军副都统像是发现了什么,不禁朝明云见望去,再看向自己身侧反抗的几百人,瞬间头皮发麻。夜旗军根本一直都是明云见的手下,这些倒戈向他的,其实只是养在夜旗军中的废物,真正听命于文王的人,恐怕早就随着青门军其他队伍分散,并在这个时候,刀剑相向了。
一黑衣人劈开人群,直朝明云见过去,帮明云见挡住了大半的人,又见明云见肩上已然负伤,自责万分,低声道了句:“属下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青门军副都统顿时扬声道:“好、好你个文王!原来你才是京都城中潜藏最深,最有威胁的那一个!你会武功,甚至拿夜旗军为幌子,在京中养了私兵!朝中你使计谋吞并三部,如今又想将我围困在此灭青门军!你、你狼子野心!若说嵘亲王造反,你怕是会抢于他先!!!”
便是这一句话,叫马车内的明子秋朝明云见的背影看去,她瞳孔收缩,心中五味杂陈,可远处飞来的黑衣人的确不是京中任何一军之下,像是夜旗军,又不单单只是夜旗军。
明云见不欲与青门军副都统废话,他捂着肩膀,肩上鲜血染红了右侧长袖,右手不住地颤抖。
青门军副都统知晓,后方追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明云见竟然养了私兵,就不会只养这一百人,今日他怕是活不成了,倒是可以在临死前再做一件事。
青门军副都统将手中的箭矢挪了方向,对准了马车内的人,一箭射出,明云见甚至反应不及,他立刻转身朝马车奔去:“子秋!”
明子秋也看见了羽箭朝自己过来,直直地对着她的面门,她本能往一侧靠近躲过这一箭,羽箭割断了她的发,明子秋却催动了马车,车轮下的石子咔擦裂成两半,马车顿时朝山崖倒去。
明云见几乎是刹那抓住了她的手,左手扎入山崖边的泥土内,负伤的右手扯着明子秋的手,一瞬的扯痛叫他冷汗直冒,而明子秋也重重地撞在了山崖侧,口吐鲜血,伤了肺腑。
明云见望着明子秋的脸,轻声道:“子秋,别怕,皇叔抓住你了,你抓紧了,若有力气,便顺着我的胳膊爬上来。” 明子秋害怕得眼泪直流,嘴里腥苦的血味儿让她很不好受,最难过的,是心口一阵阵的抽痛。
她望着明云见的脸,明云见肩上的伤不断流血,滚烫的鲜血顺着箭身滑落,滴在了明子秋脸上的那瞬已经冰凉。
即便是盛暑天,深夜山崖边的风还是冷得刺骨。
明子秋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受了伤,亦或是心痛得厉害,故而开口时声音颤抖,人也在颤栗:“皇叔,真的会武功……”
便是这一句,就叫明云见脸色煞白,他眸色一僵,闭口不言,手上还在用力想要将明子秋拉上来,可他完全使不上力,再坚持下去,这条胳膊也怕是要废了。
“皇叔,你当真在京都养了私兵吗?”明子秋问明云见,一句句话非但是伤他,亦是在伤自己:“皇叔当真如那个人所说……有朝一日,会举兵造反吗?”
明云见一瞬哑言,只是望着明子秋滴满鲜血的脸,还有她那双满是不可置信,又万分受伤的双眼,心里一刹凉了下来。
“父皇早逝,我与子豫是皇叔教书长大的,除了母后,皇叔便是我们最亲最亲的人,皇叔若要造反的话……会杀我、会杀子豫吗?”明子秋说这话时,心里闷得痛,好似呛了风,不住地咳嗽。
“别说了……”明云见实在撑不起身子,只能扬声喊:“阿燕!!!”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不暇,甚至无法回头看去,加上青门军副都统也加入了争斗之中,他以一敌多,几次三番被人缠住手脚,眼前的人便是杀了,短时间内也杀不完。
鲜血顺着明云见的胳膊不住地往下流,几乎将他整条手臂都染成了红色,他与明子秋交握的双手上因为有血水与汗水加润,越发打滑,明云见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坚持不了多久了。
明子秋自然知晓自己正在一寸寸往下坠,她也知道,山崖上方必然是艰险万分,她恐怕不能活命了。在马车内待了一个时辰,便是看到这样的结果,明子秋也在想,如若早知要死,不如一开始便死了就好,也免得听到后来这些叫人伤心心寒的话。
“皇叔曾说,权势地位如白衣,富贵名利如苍狗,皆是野心所造就的浮云。”明子秋也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明云见能听得进多少,这话,是说给明云见听的,也或许是自我安慰。
她道:“皇叔若当真为白衣苍狗所诱,有朝一日反了大周,还请皇叔念在明姓,念在子豫还小,母后为妇人,饶过他们一命。”
明云见一颤,喉头发紧,他望着明子秋的脸,看见她脸上被鲜血所糊,看见她积聚泪水的双眼中,自己狼狈的倒影。世人皆被权势所控,几人能得以喘息,而最为吸引人的皇权之下,不知铺垫了多少人的性命,明子秋……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明云见知道,他救不了明子秋了,他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明子秋又负伤无力,身后慷锵的兵器声不断传来,或许下一刻便有刀剑从背部刺入他的心口。
只是明子秋的双眼还满是纯澈,叫人不忍。
她明明是最天真烂漫的那个人,明云见曾教过明子豫为帝需心狠,却从不教给明子秋半分。他只想自己在意的人,安然快乐地活着,却不想今日明子秋还是被有心人拉入局中,成了嫁祸在他身上的罪名。
明云见还想起,不久前祝照才在他耳边笑说慕华公主有心上人了,祝照为了她的婚事比静太后还要操心,也不知今日过后,这世上所有心系明子秋之人,能否承受如此打击。
明云见眼下逐渐模糊,他长舒出一口气,对她轻声道:“子秋信我,皇叔不反。”
他的语调,正如明子秋年幼时害怕,他蹲下哄人一般。明子秋听见这话,灿烂一笑,只是笑容中还含了惧怕与苦涩,她道:“我信皇叔……皇叔救不了我了,放手吧。”
前一刻哭着喊‘皇叔救我’的人,这一刻却能说出这般无畏的话。
明云见再度开口,不知喊了几声‘阿燕’。
明子秋也知道,明云见再坚持下去,不是他断臂,就是他们俩一起坠下山崖。她望着明云见的眼,文王一如记忆中,永远是她心里最喜欢、最喜欢的皇叔,温柔、护短、细心,也是她年少无知时所言,最想嫁的那种人了。
“我信皇叔,我信的。”
明云见的手上刹那失了力,明子秋挣开他的那一瞬,夜风呼呼刮过山崖边,将他指尖滴落的血吹成了薄雾。
方才还在眼前的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在山崖下的云雾里消失不见,明云见只觉得耳畔嗡声,短时间忘了呼吸,也恍惚耳鸣。
彻底没了知觉的手在山崖边被风吹得晃动,明云见望着早已没了影子的云层,慢慢爬起了身。他插在土里的五根手指用力到极致,指尖破损,裂开了细小的伤口,而一袭白衣也被鲜血染红,成了半边修罗。
明云见的发丝在风中吹乱,玉冠歪下,他慢慢转身,面色冷得仿佛能将方圆百里的人都给冻伤。
阿燕好不容易制伏了青门军副都统,远方而来的夜旗军也越来越多,几百个青门军与倒戈的夜旗军不是对手,他们根本没想过留活口,故而不给任何人求饶狡辩的机会,立刻便在山崖上铸成了一条血河。 青门军副都统半跪在地,他抬头望着明云见的脸,只觉得分外可怕。
“慕华公主已死,来日就算你说破了天,也无法在陛下跟前自证清白!”青门军副都统顿时哈哈大笑,扬声道:“明云见!自此以后,谁都知晓你的狼子野心,你比嵘亲王更可怕!至少他在明,你却一直在暗。”
明云见走到青门军副都统的跟前,看着他的双眼,已经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哦,是吗?”他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忍下心中的不适,道:“那不如从今日起,本王便浮于明好了。”
“你以为,本王如今只掌握了兵部、户部、工部吗?”明云见一脚踩在青门军副都统的脸上,脚下用力,直接将他半边脸踩入了泥土里:“不如就让本王告诉你,除了这三部之外,礼部早已服从于本王,封易郡王也在替本王办事,金门军统领古樊,正是本王府中管家古谦的亲弟弟,夜旗军非三千,而是三万。”
青门军副都统瞳孔收缩,越听一句,越是胆战心惊。
“怎么?你以为明子秋死了,本王就怕了?”明云见声音压低,犹如鬼魅夺命:“是你青门军投靠嵘亲王意图谋反,截杀金门军不成,反将私自出宫游玩的公主杀害,本王不过是为公主报仇,为护大周安宁,才灭杀青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