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子酥是太后给的, 明云见只需在宫中稍加打听便知, 祝照每回入宫静太后都会给她做榛子酥吃,从去年十月他们成婚后开始算起, 已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大夫仍旧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是文王府里的大夫, 明云见将他从杏风山上带入京都, 便是为了让他严防下毒之事。京都里的争斗从来都没断过, 文王府即便表现得再不起眼,也被他人安插了几次眼线, 下毒之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都被查出来了。
祝照这回……不是在王府内中的毒,如若太后再仔细些, 或者她再沉得住气些, 计划周密一些,或许到现在明云见也不会发现, 祝照已经多次服用了麝香。
古谦初闻这个消息,也是为之一惊。
明云见十年未娶,不知断了多少人猜测他想争名夺利的念头, 却没想到娶了祝照,还要被人防着添子, 一旦文王有子,为了小世子,他就未必能再于鱼龙混杂的京都里不争不斗了。
长廊这处静得只剩下风声, 细风穿过了花窗,吹动窗另一侧的桂花树,树叶哗哗作响。
“你确定,王妃的身体无碍?”明云见终于出声了。
大夫连忙道:“索性王妃食用麝香的次数不算太多,没什么大碍,只需用药好好调理一段时间便可了。”
明云见轻轻嗯了声,转身要走,身后两人还没抬步,他便道:“不必跟来。”
等明云见走后,古谦才将大夫扶起来,祝照服用麝香对于文王府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明云见与祝照的感情一向很好,王妃入府快一年也未有怀子的好消息,说不定便是这麝香在其中起了些许作用。
古谦回想起方才明云见那双冷冽的视线便不禁打颤,才要离开,一转身看见近在咫尺的小松,又吓了一跳。 小松双手背在身后,方才他们谈的话,他一点儿也没听见,也不知祝照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想问古谦,求问就写在眼神里了,但古谦视若无睹,显然不打算告诉他。
小松撇嘴,轻功跟上了明云见,在屋顶上跳着走。
他瞧见明云见分明入了月棠院,却不急着往祝照的寝室过去看看她,而是坐在月棠院阁楼旁的凉亭内,一袭玄衣几乎与夜色相融,偶尔才被风吹起玄衣之下的白色衣角。小松离得不算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是第一次知晓,原来明云见也会独坐一处发呆。
月棠院中的桂花开得正好,金桂现下盛放,绿叶之间都藏不住,也未到落花时,整个儿院子里都是清甜的香味儿。
明云见坐在凉亭内许久,目光直直地盯着一处,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实则是翻江倒海的内心。
他并未过早暴露出自己,就连贤亲王与赞亲王恐怕也是近一个月才发现朝局形势不对,但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工部与户部早就到了明云见的手中。所以就连在朝中多年的两位亲王都未立刻发现他的身份,从而提前忌惮他,提防他,那为何静太后会知道?
自祝照嫁入文王府后,静太后的双眼便盯上她了,深坐宫中的妇人,一定不是寻常人。是觉得小皇帝过于信任明云见,害怕明云见与祝照有了孩子之后会利用小皇帝的信任,为文王府谋得更高的地位,还是她原先就知道些什么?
明云见在凉亭中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太阳早已落山,天也渐渐黑了。
淑好举着灯从小厅内跑出来,将月棠院长廊上挂着的吊灯都点亮时,明云见才从复杂混乱的思绪中渐渐回神。
他起身有些疲惫,轻揉了几次眉尾,然后前去祝照的寝室。
祝照服了药后睡了好一会儿,再醒来是因为身体受不住,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下午还将吃的那一丁点儿给吐出来了,现在腹中空空,咕噜噜叫了两声,她不得不睁眼。
才一醒,便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祝照微微愣神,反应过来后道:“王爷回来了。”
明云见嗯了声,手指轻轻抚过祝照的眉眼,声音温和却带着点儿责怪的口气道:“听桃芝说你今日都没怎么吃饭,分明在本王入宫前,你还答应我的。”
祝照抿嘴,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她偷偷瞪了桃芝一眼,又道:“我心里压着的事多,故而没有胃口。”
“我知道。”明云见点头,露出了个浅笑:“我也如此,故而没吃,就等着你醒,我俩互相安慰安慰,再一起吃顿饭?”
祝照听他这么说,心下暖了几分,点头嗯了声,被明云见扶起了身。
她没病着,大夫说食物相克中了毒,吐过一回喝了点儿药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吃饭故而没力气,还得明云见这个肩膀有伤的人扶她去桌旁坐下用饭。
桃芝备好了几样小菜,小厨房煮了清淡的鸡丝粥,又烧了一碗鱼片汤,让他们喝完鱼汤再吃饭,鱼汤暖胃,里头还放了一丁点儿醋,奶白色的鱼汤下肚加上那些许醋酸,当真有开胃之效。
祝照觉得鱼汤好喝,故而喝了两碗,再吃了半碗鸡丝粥,这才觉得饱了。
明云见看着她吃,她吃多少,他也就吃多少,等两人都用完饭了,明云见才拉着祝照的手道:“我们去院里转转吧,方才回来时,我发现茉莉花的味道全都被桂花掩盖了,煞是好闻。后日就是中秋,除了月饼之外,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本王让人一并买回来。”
祝照仔细想了想,她是第一次与明云见过中秋,都说中秋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如今她的至亲家人都不在了,唯有两个沾亲带故的,徐家那边就罢了,但阿瑾哥祝照还想送去一份中秋礼。
她道:“我听人说半月湖中的螃蟹最好,小时候有一年中秋我吃过一回,不过那时我年龄太小,不大记得什么味道了,离京多年,也再没尝过,若王爷这个时候还能买来,便多买几只吧。”
“好,螃蟹而已,不费什么事儿,本王明日让古谦去买几只回来,就养在小厨房内,你想吃了便让厨嫂给你蒸。”明云见见她还能提起吃东西,也有了些精神,牵着祝照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祝照又道:“那让古谦多买一点儿吧,编一个漂亮的篮子装下六到八只,再包一盒酥皮月饼,我想给阿瑾哥送去。”
明云见听见她提阿瑾哥,微微挑眉朝祝照看了一眼。
祝照双眼睁圆,眨巴眨巴,随后扑哧一声笑出来:“这点儿小钱王爷要是不肯出,那我就自掏腰包给阿瑾哥买了。”
“买!”明云见将人揽了过来,左手搭在了祝照的纤腰上,颇为自在地捏了一下道:“本王花钱买,挂你我二人之名送去,得多送点儿,可不能让慕容家的人觉得文王府小气。”
其实慕容宽家那般富裕,哪儿差这几只螃蟹与月饼,无非是有人记挂着,收了会高兴。
祝照微微低头瞄了一眼明云见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心里又软了几分,有些想不通,理不清的事,一直悬在心上只会让人徒增烦恼。这是一团她暂且解不开的绳结,又何必让绳结一直挂在跟前碍眼,不如将它暂且丢到一旁,先顾好当下吧。 中秋嘛,高兴些。
祝照朝明云见凑近了半步,右手轻轻地攥着他挂在腰间的玉佩摆弄,半低着头道:“王爷为何总要吃阿瑾哥的醋,却不吃潭儿哥的醋?”
“徐潭长得可没慕容宽好看。”明云见道:“慕容宽虽是个纨绔,平日里不学无术也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但家世心性与待人,都比徐潭好得多,两者相较,慕容宽好些。”
“也不知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祝照撇嘴,哪儿有夸人之前,还带上些贬义词的。
顿了顿,她又道:“但论起来,还是王爷长得最俊朗。”
明云见闻言,勾着祝照的腰与自己面对面,祝照突然被她抱住,有些不适地朝小厅方向看去。现下虽然是在院中,有几棵海棠树和桂花树遮挡,但小厅前还人来人往,几个下人撤走他们方才吃剩的菜碟,若是细心的朝这边看来,仍旧能瞧见的。
祝照微微红着脸,望向明云见,故作夸张道:“王爷快放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