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炎此刻的神情认真而抱疑,令戚炳靖微微笑了。
他略作沉吟,即亦坦然答道:“军武之事,我非自通。凡所得,皆自军中而来。”
她遽起惊色:“你从过军?”
他点头,“三年。”
“何时之事?从军何处?”
“建初十二年至十五年间,在大晋西境戍军。”
卓少炎脸上惊色难褪,眼前的这个男人竟一次次地颠覆她的所知所想,又勾唤起她欲进一步探知的念头。
“为何要以皇子之身从军?”她问出最后一个疑惑。
“为求历练。”戚炳靖以寥寥几字对付了她这问题,而后反问她说:“你当初——又为何要冒兄长之名挂帅领兵?”
卓少炎一时沉默。
须臾,她平复了脸色,说:“大平三百八十年之朝制,女子虽可入仕,却不可拜将、不可封王。当初亡兄奉旨挂帅,却于出征前夜突然暴毙。我欲取盛名,故而行此一事。”
“卓少疆是怎么死的?”
她闻言,眼底渐渐漫出血色,然脸色仍然如常,简单道:“急疫。”
戚炳靖看了她两眼,并未多加追问,仿佛信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
与沈毓章之约,即在翌日。 晨时一过,卓少炎便勒束麾下亲兵,叫江豫燃统率其部,与她一道出营北进赴约。
离营前,她未找到戚炳靖其人,因料度他是带兵出练未归,便给他在帐中留了张字条,随即拍马而去。
……
关城之下,崖峰陡峭,深阔溪谷蜿蜒如龙,树木葱郁,花鸟芳鸣。
溪谷中,一座塔寺遥衔远处城隘,在翠峰叠影之下,犹如遗世之仙地,足以令人一时忘却此地淌过多少鲜血,葬过多少英灵。
一名男子独坐于寺台上,身前置案、奉酒并玉杯两只,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卓少炎遥遥看清,吩咐江豫燃带兵留于百丈之外,独自一人策马前行,踏上塔寺百阶,至寺台前方翻身下马,将战马栓于一旁山石上。
男子早已在她御马上阶之初便起身接迎。
他身上一件素袍,脑后一根素簪,腰侧一柄长剑,虽未着甲胄,然这简衣却掩不住常年带兵之人身上那一股特有的冷峻严厉。
“毓章兄。”卓少炎迈步靠近,与他见礼。
沈毓章向她还礼,“少炎。”
二人遂于案前对坐。
“六年不见,毓章兄依然好风采。”卓少炎看着他抬臂斟酒,淡淡道。
沈毓章神意清冷,“少炎若非女子,拜将又有何难。当年于讲武堂中,裴将军最中意的学生便是你。可惜五年前你因病拒入兵部治事,当时曾令多少人扼腕惋叹。”
“假使我当年入兵部,亡兄便不会冤死?卓氏一门便不会惨殁?”她同样清冷地回应道。
沈毓章搁下手中酒盅,未即说话。
卓少炎又道:“毓章兄此来,是为劝降?”
“我若劝,你肯降否?”
“徒劳而已。”
沈毓章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我料如是,故而未曾做过劝降的打算。”
卓少炎面无表情道:“既如此,毓章兄约我来此地,是真的打算聊叙往怀?”
“自然也不是。”
“还望毓章兄直言。”
沈毓章饮尽杯中清酒,目光克制而有礼地逡巡过她身上将甲,而后缓慢道:“约你前来,是因我想亲眼见一见,当年裴将军最中意的学生,如今成了要踏破他一生所戍疆土的叛将,是个什么模样。”
音落,他伸手拔剑,其速之疾迅,令人无暇反应。
鞘音铮铮,刃光一刹落于她的颈侧,溅出数滴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