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更无须皇姊处处照护。
戚炳瑜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看清了她这个业已封王的四弟。
他的确早非幼子。他何止早非幼子。
他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树皮粗粝。树根粗深。茂密叶盖笼就的巨大阴影,无人能够轻易窥近。
戚炳靖将她的手松开。他道:“皇姊身上有伤,不便再回任府,且先在宫里住上两日,养一养伤。” 他的决意,不容她置喙。
随即,戚炳靖命人安排宫殿与辇乘,又亲自将她送出去。
路过外殿时,她看见了一直守在此处的周怿。周怿沉默着,目光触上她一眼,立刻低垂下去,看起来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只这一眼,即如有万枚银针扎入她的伤口。她轻颤着别过头,被戚炳靖扶上了辇乘。
戚炳靖站着,负手看着她远去。待再转身步入殿内,他的一张脸转瞬变得如黑云笼罩一般,他对着周怿道:“我要任铮,生不如死。”
周怿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告退出殿。
新帝登基后的第三日,任府传出任铮死讯。
报至宫中,戚炳靖面无表情地将人斥退,然后看向周怿:“死了?”
周怿答道:“任铮死前,曾生不如死。”
一切的凶狠残暴皆被淹没在他冷静的面容与语气之下。
戚炳靖未多计较,目光颇含深意地望他两眼,“周怿。这天底下最不忍见她受苦的人,是你。”
周怿神情不变地答:“是末将一时失手。与旁的无关。”
……
画室之外夜风呼啸。
周怿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忽有辣辣的痛感。他抬手摸了一把,是已被冻成冰渣的泪痕。
当年任铮死前的模样仍历历在目。浑身上下不见一寸完好的皮肉,近百道伤口,道道深可见骨。
他周怿做事,何时失过手,从未失过手。他就是要让任铮死。
临死前的任铮,表情惊惧而狰狞,噙着满口血的嘴嚅动数下,以气音问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周怿曾捧在掌心中、舍不得重碰一分的心爱之人,被他如此轻贱、如此凌辱、如此重伤。
必该受死。
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周将军”,将他自回忆中生生拔出。
周怿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定住脚步。他定睛看去,见是卓少炎。在这雪夜里,她带着两个小婢,正在屋外剪梅花枝。
他遂走近,行礼道:“英王殿下。”
花瓣上的落雪扑簌簌地落下来,卓少炎用手一拢,笑了。她看了两眼周怿,问道:“周将军,何以脸色如此不好?是哪里不适么?”
周怿答说:“天太冷。”
卓少炎瞧了瞧他的眼,没再多问,只点头道:“周将军,早些歇息罢。”
周怿再度行礼,“殿下明日需陪王爷入宫,也当早歇。”
……
雪停天晴,宫城朱墙披了一层霜衣,于寒意之中散发着剔透晶芒。 卓少炎裹着暖厚的大氅,手被戚炳靖牵着,同他不紧不慢地在这宫城之内走着。在二人不远不近的身后,跟着奉了皇帝之命来迎的侍从,此刻无人敢上前催促二人上辇,只得默默地在后一路跟着。
绵白的厚雪被履底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引得卓少炎起了玩心。
她丢开戚炳靖的大掌,弯下腰,双手掬起一团雪,三两下揉作一个雪球,一回身,就按到了戚炳靖的后背上。
那雪球沾在他背上不过两瞬,就簌簌散落。戚炳靖抖了抖身子,大氅鹤羽顺滑,不见一丝雪痕。
卓少炎牵动唇角,抢着开口道:“我送一个雪球给你,你却把它弄坏了。可怎么办?”
竟是这般无理,这般无赖。
戚炳靖看向她,目中透着微微无奈。旋即他又笑了,笑中带着深浓的宠爱。他道:“少炎。捉弄我好玩?”
她笑得双眼弯弯,“不然,我也让你捉弄?”
可他又哪里舍得捉弄她。
戚炳靖不同她做口舌之争,直接跨上前一步,两手握住她的腰将她举离地面,昂首冲她道:“这下看你还如何能摸得到雪。”
卓少炎乍惊又笑,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低下头,目光亦亮亦柔,缓缓地将嘴唇压上他的,舌尖轻巧地挑了挑他的唇缝。
在这一言一行皆守严规的宮墙之内,他就这般旁若无人地抱举着她,任她对他行此亲昵之举而不加制止。
二人身后跟着的侍从们何曾见过戚炳靖如此纵容温存的一面,当即无一不怔怔然。半晌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派人悄悄前往皇帝所在的崇德殿一报。
……
一直将卓少炎送至昌庆宫,戚炳靖才略显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抬手轻揉她被风吹得略僵的脸,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在此处歇着等我。晚上,我叫御膳房做你最爱吃的几样菜。”
卓少炎被他掌中的暖意捂得舒服得轻轻眯眼,问说:“我当真不须同你一道去见陛下?”
戚炳靖的拇指顺着她的脸颊缓慢地向下揉:“不急在今日。今日,我先去取旨。”
她明知却仍笑着问:“取什么旨?”
他拿手指点按她的唇,无奈笑道:“娶你的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