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话说罢,卓少炎不再出声,只稍稍向戚炳靖怀中偎了偎。
席下,被折断的两支羽箭残杆还没被人收拾,叫人不自觉地又将目光投过去。
戚炳靖以指叩了两下膝,向皇帝道:“臣饮了酒,目下乏了。今日的宴,就先到这罢。”
……
皇帝起驾还宮,桓王、睿王亦随御驾同行。文乙来请戚炳靖及卓少炎,问:“王爷及殿下何意?”
戚炳靖道:“便不回宫中住了。我仍带她回皇姊处。”
文乙点头,道:“也好。”遂回至御前复命。
这边鄂王仪仗亦起,戚炳靖牵着卓少炎上车。人在虎皮厚褥中落座,车帘一放,在不被旁人看见后,他的手也随之从她身上收回。
六马驾车,缓缓前行。
车内被暖具烘得热腾腾的,戚炳靖昂首向后一靠,两臂抱胸,阖眼短寐。
他没碰她,她便也没去碰他。
头一夜他说了太多的话,此刻该当疲乏。她看了两眼他绷得冷硬的侧脸,又想起夜里二人互贴着心口说的那些话。
他以挚情为刃,破开胸腔,叫她切切实实地窥见他的一切过往。
而她终于明白了,那一条自顾易口中听得的深夜长路,是如何艰险且长,是如何黑暗无边,是如何冷箭难防,又是如何生死难测。
临近破晓时分,她心中诸多情绪纠结缠绕如同乱麻,只能从中勉强揪出一根线头。未经深思便出口,本不是她的作风,但面对难得掏心相对的他,她又哪里能做得了平常的她?在他怀中,她低声道:“炳靖。当年你为活命,不得已而杀人,我又岂会不能懂你?可如今大患已消十之八九,你身边更有了我,你仍要为这帝位而谋旁人的命?这一个帝位,你果真非取不可?”
当时他听了,没答任何话。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道了句:“天快亮了,睡罢。”
……
行进中路遇不平,马车颠了两下。
戚炳靖寐得浅,一颠之后就醒了。他撩起眼皮,见还未到大长公主府,便又阖起。过了会儿,他开了口:“你今日,为何而来?”
这话,他本已在南御苑内问过一回,她也答了。但他此时重提,便是要逼她说出真心话来。
卓少炎却没作声。
为何而来?
今晨他何时离宫,她根本不知。待她醒来,问了一众在昌庆宫中伺候的人,都说不敢打听他的去向。直到文乙来探她时,她才知今日皇帝召了诸王诣南御苑射宴,而除了皇帝及诸王的仪仗外,整个南御苑内外的侍卫,皆是兵部奉了他鄂王之命调派的。
见她不答,戚炳靖便替她答:“你以为我今日要动他们中的哪个。你见不得我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若缺席,则恐今日在座诸位,没人拦得住我。拦着不叫我杀人,便是你疼我的方式。” 好一出大戏,对方拿这戏本儿打磨了多时,他也等了多时。结果今日这出戏方起了个头,戏场便被她硬生生地给搅了。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睁开了双眼。
他太懂她了。
当初云麟军欲废帝另立,她不惜以一张婚书换他出兵相助,不惜利用沈毓章被污而使金峡关守军哗变,不惜拆毁雄关、扣住昭庆以要挟大平朝廷,此种种为的皆是不杀大平一兵一卒而谋成大事。
她的心计,她的手段,她流的血,从来不是因挥戈向同袍。
曾经的她忠于家国,她所有的牺牲、付出与妥协,皆是为了匡扶正道。
如今的她爱上了他,她自持的理解、退让与心疼,又何尝不是想要让他走上她心中的正道?
“我不是你的国,不是你的君,我是你的男人。我要的是,你对一个男人的爱与疼。”
戚炳靖的声音冷冷地响震在车厢之内。
“我剖开一颗心叫你看、叫你碰,我不是不痛的。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卓少炎所奉的道,才是这天下的至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