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昨日入宫,请旨开了供奉库,从库中挑的。”停了停,他又补充:“同这镯子一道,还有好些别的物件。你今日若有空,便挑着看一看。等晚间我回来,你告诉我,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
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自认说了错话,怕她真的离开他,遂想哄她,想留她,想讨她欢心,却只能想得出学那些士庶人家送女眷首饰的笨拙法子。说是“请旨开库”,她又岂能料不到他的行事与作风,也不知他这回从宫中取走了多少珍品。
他全然不知,他昨夜的那一句“别走”,对她而言,远胜这些金玉千百倍。
他在旁人眼中权势滔天、难以轻摧,可他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在她面前变得软弱。其实她若决计要走,他千言万语也留她不住,叫她窥见他的弱处,不仅于事无补,更是不智之策。
他在先帝诸子中以聪睿著名,在沙场上同她对阵亦是运筹帷幄、计谋百出,可如今却会有这般傻蠢的一刻。
可正是这不智、这傻蠢,于她而言是最最珍贵的。
想着,卓少炎靠近他的胸前,仰脸看他道:“炳靖。你有时候,会犯傻。”
戚炳靖下意识地将她搂住,抱在怀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何出此言,脱口问道:“什么时候?”
问完又觉不妥,却已迟了。
她咽下笑意,看着他略讪讪的脸色,道:“便在眼下。”
戚炳靖遭她调侃取乐,不禁不恼,反而心中畅快。他转而朗声大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头亲一亲她同样笑扬的眼角,她微红的脸庞,还有她轻轻贴上来的嘴唇。
……
待他鄂王仪仗浩浩荡荡起行后,卓少炎简作梳洗并用膳,然后叫人带她去看他昨日从宫中供奉库取回公主府上的东西。
百余件大大小小的稀宝首饰,琅琅铛铛地摆满了十张宽长的乌木妆案。正当中,一件明丽华贵的凤饰高冠攫夺了她的目光。那顶冠子约有一尺半高,上有大小花钗共十八株,前周饰以九龙、四凤、六翟鸟,左右各有三扇博鬓。
珠环翠拢,龙飞凤舞,金灿生辉,璀采如幻。
卓少炎怔住。
这高冠岂是寻常物……
她身后屋门被打开,厚木相擦的声音立刻唤回了她的心神。卓少炎回头,见是戚炳瑜,遂行礼道:“公主殿下。”
“少炎不必多礼。”戚炳瑜微笑道,挥袖遣退侍婢们。然后她步上前来,同卓少炎一道打量这一屋金玉珍翠,叹道:“四弟这回未免太张狂了些。”
她闻风而至,必是有话要讲,这句不过是起了个头罢了。
卓少炎便安静地等她下文。 戚炳瑜抬指,隔空点了一点那顶华美高冠,道:“少炎。这顶冠子,是我大晋历朝皇后受册时才能戴的凤冠。”
她并未在意卓少炎的神色,又道:“昨日在宫中,四弟说,满库便只有这顶冠子配得起你的容色,且取出来,叫你在同他大婚之时佩用。”
……
当时戚炳瑜在宫中陪着戚炳靖一道挑选珠饰,听见他这话,一时惊诧不敢确信。内诸司统管供奉库的宦臣及陪从的内侍们更是大惊失色,顿时慌慌乱乱地跪倒一片,但无一人敢出言谏止。
戚炳靖环视一圈瑟瑟发抖的众人,问说:“怎么,我取不得?”又点了一人,命道:“去禀陛下,问他赏不赏得。”
不多时,被派去的人返回,传述上逾:“陛下称:‘这宫中的物件,只有四叔看不上的,没有朕不愿拱手相让的。四叔想取什么,直取便是。’”
戚炳靖则淡淡一笑,道:“今日,只先取这一凤冠。”
……
朝晖透窗而入,照在凤冠上,令其色泽变得金而兼赤,如染血珠。
戚炳瑜道:“少炎如今是要嫁入我晋室的人。晋室若乱,无一人能独善其身。四弟自封王以来,行事多刚愎无忌,我说的话,对他无用。少炎在四弟心中无人能代,望能多加费心,尽力规劝。”
她的措辞极委婉,以至诚之意请卓少炎相助。
卓少炎听后,沉默少顷。然后她侧过身,对戚炳瑜再行一礼,回答道:“殿下恕我。我劝不了,也不想劝。”
戚炳瑜紧紧蹙眉。她随即略起薄怒,问:“倘使他就在你眼前杀人,你也不劝?”
卓少炎迎着她的目光,冷静地,一字一句道:
“若如是,我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