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梦里的看客,置身事外又身在其中,她看着梦里的她,十五岁的陆舜华,还有十六岁的江淮,青梅竹马,少女柔软的心事,少年羞于启齿的感情,一切美好到不可思议。
那时候多好啊,所有人都江淮迟早会娶她,府里的下人明面里叫她小姐,私底下都拿她当夫人对待。
是那年杏花微雨,江淮练得一手好剑,身影摇动之间有无数花瓣落下,他身形落拓修长,冰冷的剑在他手上也被舞得分外好看,而她就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他。
半晌,江淮停下练剑的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不要盯着我。”
她笑了,“可你好看啊。”
江淮一愣,面色泛起了淡淡的桃花红,“难道所有剑舞得好看的你都盯着看?”
“不不不,我只喜欢看你,别的人我理都不理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她又加了一句:“我这双眼睛就只长在你身上。”
饶是江淮再清冷的性子,也被她一句话噎得脸面通红。英勇无比的少将军居然在一个女子毫无顾忌的眼光下红了脸皮。 是那年月色沉沉,红烛摇曳,被翻红浪,一室旖旎。
女孩子娇羞地低吟:“江淮你好下流啊,成日里就想着这些事,居然还想与我白日宣淫!”
“……闭嘴。”
也是那年,战火四起,黑云压城城欲摧。
她被扑在门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人杀死,又被捡去炼了蛊虫。
蛊虫很大一只,钻进她身体里,绞得她痛到打滚。有人受不了以头撞墙,只求一死。她却死死咬牙坚持着。
她能感到蛊虫在体内蠕动,吞噬着自己的骨肉精血。
孩子,那么小小的,还没出世的孩子啊。
被蛊虫一点一点吞噬,没来得及叫一声爹娘的孩子啊。
天枢把她带到炼蛊房,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只是皱着眉头不耐道:“我说怎么比别人坚持久了些,原来是个孕妇。”
一把放开抓住她后颈的手,将她随意丢出门外。
“比别人多了这一点儿精血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娘的这活死人蛊怎么这么难炼,摇光这死丫头……”
她被丢出去,丢在障眼迷阵里,丢在白骨累累里,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何去何从。
明明心中痛极,却流不出泪来,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是邪祟,是妖魔,是逆天而行存在着的失败品。
她捂着小腹,踉踉跄跄地支撑着行走。
她要回去,要回到大和去。
祖奶奶还在等她,阿淮还在等她,还有阿紫、姚黄、阿宋……
可是怎么回去,孩子已经被蛊虫吞噬了,她也快死了不是吗。
孩子啊,不要怪你的父亲。
他是一个英雄,他没有对不起我们。
这一世没有缘分,你先去地下等着娘,等过段时间娘就会来找你,然后我会保护你,我们一起在桥边,在河边,在能等到的地方等着你父亲。
等百年之后,我们一家重聚。
……
陆舜华捂着小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她大口大口喘气,眼前一下是障眼迷阵,一下是将军府的房内,她在疯狂喊着,嗓子都喊哑了,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出来——
“我好痛啊……”她抓着被子,脚下蹬着,双目空洞,脱力道:“阿淮我好痛——阿淮,救救我,真的好痛——”
江淮将她双手按住,紧紧搂在怀里,任由她一下下打在自己伤口上也不愿放开。
他只有左手能用,半个身子压上去,眼中已然大半都是血丝。
陆舜华哭着喊着,他也同样痛苦,最后终于落下泪来。
他靠近她,在她耳边说:“六六,如果真的这么痛苦,就睡吧。”
他自言自语一般:“没关系,睡吧,等我来找你们。” 江淮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哄着她柔声道:“乖,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睡着了,再等一等,就能看见他。
碧落黄泉,天上人间,以我之身,死生相殉。
陆舜华却仿佛听清了他说的话,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手脚也停止了挣扎,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江淮安安静静,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可他的神情又是那么难过。
陆舜华看着他,一直看着,看到自己轻轻笑出来,笑着笑着,又想哭,但依旧流不出眼泪。
你说,这个人,他当初要是不问她讨教那两句就好了。
他没问,一切都没了开始,任他是仇恨浇筑出一颗冰冷的心还是上京富贵养出的金贵身子都和她没有关系。可他问了那两句,平生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平生的冤孽也就这么开始了。
——
突然感觉其实故事停在这儿也挺好的……
不知道大家看懂没,我觉得太残忍就写得隐晦了些。之前女主说她靠着比别人多一点的精血活着回来,其实因为那么多人里只有她是孕妇,多了的精血也就是她比多了的能够喂养蛊虫的“食物”就是胎儿。
孩子被蛊虫吞噬了,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