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舜华看出他的伤心,她完全没预料到土土会冲过来,他现在趴在床头哭泣的模样,比当初他说自己被亲生父亲卖了还要难过。
“你还没给我取名字呢。”土土抽泣着说。
陆舜华说:“对不起,我……”
“我不要对不起!——”土土忽然大声吼了一句。
他说:“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做我阿娘,我要你活下去!”
陆舜华吓了一跳,全身一颤,被江淮搂得更紧。
他面无表情地摁住土土的手,将他拨开,转头对茗儿说:“把他带走。”
土土挣扎起来:“我不走!”
他伸出两只手,抓着陆舜华露在外面的手,攥紧了她的手指头,说:“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会好好干活,听义父的话也听你的话,你不要走好不好?”
陆舜华又陷入了茫然。屋外里大片刺目微光,她靠在江淮的怀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土土伏下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爹娘不要我,你也不想要我了吗……”
陆舜华闭上眼睛,无声地摇摇头。
她想去触摸土土,但距离太远,她够不着,于是茗儿将他扶起来,重新让他坐到床边。
可他似乎听不进去,嘴里一直重复着阿娘两个字,一直叫一直叫,叫得整个人都背过气去。
也不知道是在叫自己的母亲,还是在叫眼前的陆舜华。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厚厚几层衣服居然包裹不住突出的脊骨,他曾经过了很久的苦日子,好不容易被收养,一夕之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温暖,却又猝不及防被告知失去,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打击。
“你答应过我的,你忘记了吗?”陆舜华温柔地说:“你说没关系的。”
土土抽噎着说:“我骗你的,有关系!有关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陆舜华有些无奈,“你们义父义子怎么一样,都出尔反……”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断在江淮满含痛苦的眼里。
这双眼里全是绝望,里面藏着的东西很重,重到让人相信他完全已经无力负担,可他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黑夜中的最后一捧火。
可他的神情却又分明写着,他再也等不到夜尽天明那一刻。
“阿娘。”土土弯下去,脸贴着被面,“我知道不守承诺不是好孩子应有的担当,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你好好教我,我都听你的话……”
陆舜华低声说:“别哭了。” 土土的哭声压下去,肩膀还在细细打颤。
也是到现在,陆舜华神志勉强清醒了些,才发现身后的人似乎也在颤抖。
他其实还是在害怕着的。
可他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陆舜华轻轻笑了,她摸着土土的头发,眼睛却望着江淮:
“如果我好起来,你是不是就不哭了?”
土土一愣,猛地抬起头,用力点头,脖子上青筋毕现。
“那你别哭了,我会好起来的。”她笑了,眼里的决绝散去,换上的是一种更为热切的期盼。
她拱了拱江淮的肩头,声音有些发涩,低到快听不见:“你也是。”
江淮手掌扣住她的后脑,轻声说:“好。”
他将她放回床上,吩咐茗儿带走土土,土土还不肯,江淮直接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提出去。
“在门外等着,别碍事。”
土土一贯怕他,吓得噤了声,眼看着门缓缓关上,只敢趴在门上听声音,焦急等待。
江淮走回来,问御医:“要怎么做?”
御医打开随身医箱,说:“我会施针将蛊虫逼至此处。”指了指陆舜华布满尸斑的右手。
“割开姑娘腕骨血脉后,侯爷届时再用鲜血为诱,蛊虫受到感应,自会过来吸食。”
江淮坐回床边,替陆舜华掖了掖被子。
他问:“不能将它直接取出吗?”
御医摇头说:“蛊虫和姑娘是共生体,取出来姑娘就死了。”
“吸了血以后,她还会痛吗?”
“不会,但三月为限,若不及时再行喂养,姑娘依旧疼痛难忍,犹如万蚁噬心。”
江淮用牙齿咬开左手包裹着的包纱布,几圈过后纱布脱落,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用力握紧成拳,殷红的血便滴滴答答淌下来,溅在床沿炸开血花。
他说:“开始吧。”
御医却退后三步,正经地向江淮行了个礼,说:“侯爷,皇上还有一话命我带到。”
“什么?”
御医说:“皇上知晓侯爷即将动身前往奉天城,命臣一路跟随,专心伺候姑娘伤病,为姑娘研制解蛊之法。”
江淮冷笑:“我如今连剑都拿不动,还需要派人来监视我?”
御医一颤,道:“侯爷莫要妄言。”
“他扣押了你的家人?”
御医低头,身子伛偻,道:“小女前几日入宫,刚被封了嫔。” 江淮点头,“知道了,我不会为难你,你跟着就是。”
停了停,又说:“但你若要无事生非,我便也不能保证你女儿的安全。”
御医摇摇头,却又说:“臣对蛊虫之术研究多年,大言不惭地说一句,除了当年那位巫蛊师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如今皇上派臣随行去奉天城,实乃皇上大恩……”
江淮不耐烦道:“我自会去谢恩,你无需多言。”
御医拿起银针,托起陆舜华手臂,缓缓下针。
他深深叹气,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据说是做了蛊人的郡主,又转头望着一身伤痕的年轻侯爷,想起太监给自己传的话,有些不忍心,但又思及自己还在深宫无依无靠的小女儿,终是把话说出了口:
“皇上让我告诉侯爷,此去一别,余生皆不必再见。”
御医抬头,浑浊的眼睛透出看透世态炎凉的无奈。
“他与侯爷,从此恩义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