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栖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拧着,似乎在梦中也很痛苦。不过短短两三天,整个人已经脱相,眼眶深深陷着。
不知是不是听到动静,还是压根就没睡着,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冷不丁问:“最近有没有看到唐昊?”
荣雪怔了下,点头。
邵栖道:“唐连长这个人真挺好的,反正比我好多了,他明年就回去了吧!那次在海边玩儿的时候,听他说起过回去可能会选择转业,他是工程兵,估计会进军建筑行业,他们家好像就是做那一行的,以后挺有前途啊!”
荣雪淡淡嗯了一声。
他忽然变得这么大度为自己拉郎配,她有点想笑,可更大的悲痛袭来,让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才说这些话,才变得这么大方。
荣雪目光落在他垂在病床边上的手,伸手轻轻拿起准备放回去,却忽然看到他的手臂上,起了很多皮疹,皮肤的颜色也开始变红。
之前接触的病患都是黑人,皮肤状况的变化看不清楚,但邵栖的皮肤变化再明显不过,病毒已经进入了中期,如果再控制不住,就会转化为热出血,免疫系统会受到严重损坏,微小血管破裂,五官开始向外渗血,最后器官衰竭出血不止而死亡。
这个过程最多也就两个星期。
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在这之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病变出血,承受可怕的痛苦,一点一点朝死亡迈进。这就是为何埃博拉患者会精神崩溃的缘故。
荣雪的心如擂鼓,她不敢想象接下来邵栖要经历这些。
她看着他已经不太英俊的脸,深呼吸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
回到办公室,她脸色苍白地如同白纸一般,坐下来时,已经完全脱了力。看到张明生进来,她抖着声音道:“邵栖昨晚已经有腹痛呕吐的症状,刚刚看到他的手臂起了皮疹,皮肤也在变色。这两天用得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张明生面色大变,喃喃道:“怎么这么快!”
是啊!其实只要撑过一个星期,就说明有救了。明明一开始输血效果还算不错,可这才第三天,就开始出现这些症状,显然他身体里的病毒没有被抑制住。
张明生深呼吸了两口气:“我去看看他。”
荣雪点头,没有陪他一起。
不过半个多小时,张明生就去而复返。
他满头是汗,坐在桌前边开电脑边道:“邵栖跟我提出用新药。我们谁都没有把握,能把他的症状控制在第二阶段内,而一旦转为热出血,治愈的可能就变得微乎其微,他想赌一把。”张明生抬头看向荣雪,“他说宁愿因为试药失败而死,也不想最后七窍流血而亡。试药失败,我们还可以拿他做实验,比白白被埃博拉击倒有意义。”
荣雪痛苦的看向他:“可是……”
“我知道你对我们正常治疗控制住病情恶化还抱有希望,在咱们诊疗中心,也有过几列到了这个阶段成功治愈的例子。但我们必须得做出决定了。我马上联系他父亲,和他商量。”
电脑打开,视频很快接通,在张明生的示意下,荣雪走到他旁边,和电脑那端的人见面。
和上次视频比起来,邵父几乎变了个人样,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一个虽然看得出不太年轻,但依旧魅力英俊的中年男人。而此时视频里的人,两鬓斑白,仿佛忽然间就垂垂老矣。
他似乎想努力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但始终也只是牵牵嘴角,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张教授!小雪!”他开口的声音很嘶哑。
荣雪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只能偏过头。
张明生还算镇静,把情况仔仔细细跟他说了一遍。
邵父听了以后,低头沉默许久,最终低声一字一句道:“你们就按邵栖的要求做,对于所存在的意外可能,我全盘接受。”说罢,抬起头红着眼睛道,“小雪,邵栖就交给你了,如果……如果他真得出了意外,麻烦你把他的骨灰带回来!麻烦你把我的儿子带回来!我不能让他留在非洲。”
荣雪终于再也忍不住,恸声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邵栖,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留在这里,不会感染病毒。” 邵父沉默良久,重重叹了一声:“是啊!所以你要把他带回来。”
荣雪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结束视频后,荣雪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张明生拍拍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跟我去实验室做准备。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能再拖了。”
荣雪擦了把眼睛,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站起来。
张明生神色严肃道:“你必须马上给我振作,等会注射药物的时候,随时可能出现各种意料不到的情况,邵栖现在非常虚弱,对于未知的药物反应,可能没有任何抵抗力,极有可能导致突然休克和心脏骤停,如果不能及时抢救过来,那就真得完了!”
荣雪咬咬唇:“要不要交给其他医生?”
张明生摇头:“一旦发生紧急情况,病人的意志力对抢救非常重要。只有你在旁边,你亲自实施抢救,邵栖才会更有斗志。”
荣雪点头:“我明白。”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下午,小小的病房,摆放好了各种仪器,像是一个小型的手术室。
除了张明生和荣雪,还有两个护士。
躺在床上的邵栖,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抬手指向荣雪,气若游丝道:“她出去,换个医生来!”
张明生道:“小荣医生虽然年轻,但经验丰富,你不用担心。”
荣雪走到病床边,将那瓶含有新药的点滴拿起来挂架子上。本来是护士该的事,她一并亲力亲为。装好针头后,她朝张明生看了看,带着护目镜的张明生,默默朝她点点头。
荣雪将邵栖的手捞过来,却被他挣开。她再次抓住,低声喝道:“听话!”
他的手在抖,她也是。
两人都是医生,知道此刻意味着什么。当那还没经过临床试验的药水,进入身体后,在杀死病毒的同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荣雪找到他的血管,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揉了揉,柔声道:“你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我答应了你爸爸把你带回去,你不能让我失言。”
邵栖默默看着她,身体在颤动,终于没有再挣扎,只是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