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寻常丫鬟,他也不过是看两眼罢了,哪还能记那么多?只是依稀觉得这少女的面容有些眼熟罢了。
少女笑着伸手将吃食挑出来放入碟中递给孙公。
孙公也不好弗了她的意,便接了过去。
女孩子见状抿唇笑了笑,又将另一块递给了杨公。
杨公侧过脸来,指着自己脸上蒙的白布道:“老儿瞎了,看不到呢,一会儿自己会吃,你不必这般客气!”言外之意,你这个小丫鬟可以走了。
少女却“咦”了一声突然蹲了下来,在地上捡了什么事物再次递了过来:“杨公,您掉了东西。”
“我……”杨公张嘴就想说‘我几时掉东西了’,冷不防手里被塞进来一物,摸到的那一刹那,脸色大变,而后话到嘴边便变了味,“我说姓孙的老儿,你在我这里坐的够久了吧,要不要回去了?”
“你当我愿意来啊!”孙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杨公的鼻子怒骂,“走就走,你当这里老夫愿意来啊!要不是胡克明实在惹得人头疼,你就是叫我来我都不会来!”
“走走走!”杨公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还有力气骂人可见不是真的生气,他说着语气一软,“出去记得把门带上,外面太阳大,热得慌。”
孙公转身的动作不由一滞,目光在杨公身旁站着的小丫鬟身上停了片刻才离开。
等到孙公离开之后,杨公摩挲着抓上了少女的袖子,声音紧张而又激动:“你知道张解?”
少女收了收手,挣脱开了他的拉扯之后,出声了:“嗯,张解。”她方才递到杨公手中的是一块木雕的“张解”二字。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枣糕,她是卫瑶卿,不过易了容而已。
“张解怎么样了?”杨公并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忍不住又追加问一句,“是隔壁那丫头让你来的么?不,不对,她还没有醒……咦?难道她醒了?你……你是谁?”
少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杨公,是我。”
这一句不同于刚才的爽利,悦耳又熟悉。
她醒了!这一刻杨公浑身一滞:巨大的震惊扑面而来,在这种紧要关头,她突然醒了!这么巧么?是巧合还是……
一时心情复杂的难以难以复加,脑中一片慌乱,过往情形走马观花般的从眼前闪过。
少女静静的在一旁笑看着他,直到杨公从慌乱中平静下来:“丫头,张解是不是来京城了?”这话问的颇有些艰难。
卫瑶卿嗯了一声,回道:“是。解哥儿很好,一年多的时间长高了不少,最近饭量也大,吃胖了些,更懂事了……”
“够了!”杨公一声低吼,打断了少女絮絮叨叨的家常话,“你告诉老夫这些做什么?你以为老夫不知道?”
“您当然知道。”卫瑶卿道,“我把张解带来就代表了我的意思,他不能藏一辈子。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能表露,如此畏畏缩缩一辈子,背负着未了家仇,您觉得张解该有多大的心才能接受得了?他不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孩子,你要一个如此天赋的孩子藏起天赋,泯然众人,杨公,这是一件残忍的事。如果您救他只是为了留条张家的血脉,那他与传宗接代的工具有何区别?”
“可这件事很危险,张家是平反了,张解是能站出来了,可你别忘了,这天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杨公声音扬高了不少,“傻子都看得出来陈善胜算几何。他若得了天下,我们这些前朝老臣或许还有网开一面的机会,可张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您说的都对。”女孩子点了点头,虽然杨公看不到她的反应,却不妨碍她做这些举动,“不妨再想深一点,陈善得了天下,四海升平之后他会做什么?他自己是凭借什么扩充实力以至于大楚养虎为患的?因为刘家。您觉得他继位之后会让刘家继续活下去么?束手束脚等着再养一个‘陈善’出来?自然不会,正是因为自己是因此而起的,才更不会放任刘家不管。等刘家活下来,阴阳司还有存在的必要么?这可不是张解,这是整个阴阳司,是你我都要送命!”
“说的倒是有道理,但任你舌烂如莲花,你就能保证如今的陛下能放过刘家?”杨公冷笑,“大楚哪个天子不想除刘家?都一样啊!”
“还是不一样的。”女孩子说道,“陈善对于刘家知晓太深,若说谁想除尽刘氏余孽,谁都想。可想和做到还是两回事。你我皆是凡人,非圣人那样还能考虑往后百年之事,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听起来倒是这么一回事。”杨公坐在椅子上,虽然看不到女孩子,却还是本能的对着女孩子的方向叹道,“那不如等胜负已分之后再说。届时张家再平反不迟不是更好?”
“陛下也不傻,届时你求来的是恩典,往后定然会在张家一事上多有条件,如今是个机会,不消条件就能得来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要?”卫瑶卿道,“您要他活着,我却想要他没有桎梏的堂堂正正的活着。”
第938章 故人
“你求的太多了。”杨公被白布蒙了大半张脸的脸上露出了几丝苦笑,“你求这些可知要付出多少?以你这丫头的才智,要过的顺心再容易不过,收起爪牙来不好么?何必如此?”
“我曾经收起过爪牙,”女孩子在他对面的孙公位子上坐了下来,眼神中染上一丝哀恸,“结果却不如人意。”
她曾想按照祖父设定的轨迹,做个祖父期盼的后辈,一辈子循规蹈矩,做个“听话”的孩子,可惜,换来的是家族尽毁,连自己都“死”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要事事顺心自是不可能的。”杨公叹了口气,“活着已经不易,更遑论还要堂堂正正不受拘束的活着。这不是活着,是自由。自由的活着对于张解来说太难了。”
“难也要做啊!”女孩子笑道,“既然不是不可能,为什么不试一试?如今的机会有多好,杨公您不会不知道。抓到那些人,如同拔下一颗顽瘤,虽然会流血,但顽瘤一除,人才会好起来,不是么?况且您也知道放任不管的后果。”
“后果就是江山易主。”杨公说道,“所以呢?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女孩子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脸上蒙了大半白布的老者身上,“说说,您是怎么找到张解的。”
“李修缘那条线太明显了,都在盯着,更遑论以李修缘的为人,又蠢又毒,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一点都不奇怪,张家这件事我从未打算从李修缘身上找到突破口。”卫瑶卿道,“我想的是您这里。那里太多争抢,也太显眼,而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自然找您。”
“将张解交给我的是一个刑部的老吏,张家事发之后没多久他便因年纪太大重病拿了遣散银子离开了刑部。”杨公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搬过几次家,你要找的话,可能要去户部查一查。”
“好。”卫瑶卿伸手擦去了桌上的名字,又看着杨公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杨公偏了偏头,“名字不是告诉你了么?”
女孩子看着他道:“时间过得太久,正如狄方行犯难的一样,拖得越久越难查。如今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自然难度重重。我不信以杨公您的阅历,一个将解哥儿交到您手里的人,您会不查!我想知道当时您查到什么?或者说这个人与您相识,他告诉过您什么。”
虽然对方年纪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与她谈事时总让他凭空生出一身的冷汗来。 步步紧逼,逼到你无处可逃为止。
“老夫年轻时就认识这个老吏,是个还不错的故交。”杨公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开口了。
卫瑶卿点头:“有一两个私交很正常,我也有,这没有什么,所以杨公您的意思是您很信任这个老吏?”
杨公点头:“但张家之事太大了,我不可能无缘无故既收留一个身份没有确定的孩子,所以还追问了他从何处得来的,他只说是一个相识已久的故人之子交给他的,是趁乱偷偷换出来的。毕竟藏一个孩子比起藏一个大人要容易的多。”
“您那位故交口中的故人之子是谁?”卫瑶卿问道,“他能换出解哥儿,必然是张家灭族当晚动手的那群人中的一个。那些人都曾是延礼太后,不,或者更直白一点,是陈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