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手一抖,白瓷小杯落在软软的毛毡上。
周迟回头,她小声道歉,拿棉布擦净桌角的水渍。她低垂的眼睫似乎有哀愁之色。
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迟主动开口搭话:“您认识画上的人?”
“我与他的确有三分交情。”
阿瑛说着,红了眼眶。
周迟来了兴致,坐在她对面,隔着矮几将随身罗帕递给她。
“姑娘擦擦眼泪。”
“失礼了。我并未伤心哭泣。”
“那是因为你虽不肯在人前轻易落泪,泪水却都往回流在了心里,你不以娇弱的一面乞人怜惜,而是独自承担人世间的苦楚。一个人撑起家业,一定很辛苦吧,更何况受了情伤。”周迟握住她的手,“我亦如此。”
阿瑛道谢,眼睛更红了,泫然欲泣。
“你看起来年纪尚小,难道也被那人骗了身子?”
周迟惨淡一笑,道:“我与他素日见面甚少,只能在路过军营时偷偷张望他,但每一眼,我都深深记在心里。闺中好友都劝我,说李大哥声名在外,是个薄情人,可我……”
阿瑛同情地看着周迟。
“你叫什么?”
“我,我叫烟烟。”
“难道是松烟墨的烟?似乎听他提过。”阿瑛面露奇色,“你还是个雏?”
周迟有些不好意思。
阿瑛一边往茶碗注水,一边说道:“真是造孽。你可别一棵树上吊死,这人是朽木,不值得。”
“说起来,您和李大哥是怎么相识的?”
“唉,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天是六月十五,隔壁望江楼一位姑娘被客人刁难,说她的茶不好,我去帮人解围,下楼时瞧见他一个人靠在栏杆上喝酒,像是郁郁不得志。我家郎君去得早,我这两年没喜欢过什么男人,乍见他,实在心醉。你信吗?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后来见他醉得厉害,我就在那望江楼里给他要了一间房,扶他上床时,他突然抱住我,与我倒在一处,狂乱吻我,然后——”阿瑛羞涩地说,“我们就这样相识了。”
周迟认真地听她说话,眼里有几分羡慕。
阿瑛给她倒了茶,继续说道:“那之后,我们又度过了几个晚上,他那方面还挺厉害。可他问出我的家世,知道我不是花楼的姑娘,竟登时要和我断了关系。这也罢了,我不是那等纠缠不清之人,不求他搭上终生,只求他日后心里有我,愿意每个月花点工夫陪我。可他不声不响,竟然离开了江城,一走就是两个月,连个口信都不给我。哎呀,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负心人!”
周迟连声应和,道:“实在太过分了!他为何离开江城?”
“还不是为了给将军大人办事。前日城外骚乱,我听茶庄的人说,都城想立新帝,城外也出现了个土皇帝,集结百十来个民兵,弄得城郊乌七八糟。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呀,我盘算,将军大人既然要管这事,又不让人声张,怕是他自己也要当皇帝。”
“这些东西,我哪里懂呢。只要江城这日子过得好就行。” 周迟持杯,与阿瑛轻轻一碰。
她劝阿瑛道:“还望阿瑛姐姐莫要耽于情爱。我年纪小,不知轻重,权当教训。阿瑛姐姐这般人品,竟也……他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得起。要我说,你这一手技艺如此精妙,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过得很好,何愁没有男人呢?”
阿瑛点头称是,又亲亲热热拉着她聊了两句。
周迟小酌一口茶汤,心想,也不知道沈将军究竟看中李承业哪点,不舍弃此人,反而重用他。江城又不是无人供他栽培。
她家周姑娘就很好。
周迟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