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李道长?”
周迟几乎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薛留琴身上的悲伤不见了踪迹,沉淀下来的是从失望到无望的情绪。
周迟更残忍地回答她:“我想,他不明白你们为何要他成婚,他根本不想成婚。你说我不爱他,难道他很爱我?他不看重这些,甚至也不看重家族的续存,婚姻、姓氏,一切都是束缚,只会无端耗损他的心力。这个你承认吗?”
薛留琴短暂沉默。她从未触及过李一尘的这些想法,但眼前有一个能帮她的人,为时未晚。作出决定之后,她的脸上不再有方才那些怀旧的味道,她又变得无坚不摧,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李道长”也不再有比其他言语更轻柔的分量。 “李道长消失了。”
“你说过了。”
“我们调查过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和最后见到他的人,毫无线索。”
“弦儿姐姐怎么不在?我是来找她玩的。”
“吾妹……今日随商队出海。”
“南下?”
“是。”
“去寻前代家主?”
“又是李道长告诉你的?”
“原本想问你他消失之后,下属可有异动,看来,答案显而易见。”
“此事与吾妹无关。”
“弦儿姐姐是李道长最亲近的师妹,我当然相信她。”
“……”
“有人想让他消失。”
“谁?”
“你猜。”
“若是指他于今年春在沉时府邸遇刺,未免太久远了些。”
“不,这回没有剑圣保护他。”
“凑巧罢了。”
“查过行刺原因了吗?”
“都是私仇。”
“情杀?财杀?”
“已经过去了。”
“李道长二十岁前在山中清修,天性纯良,敦厚自律,待人温柔和善,慈惠恭敬。我认识他五年,早已将他看作我的良师益友,我的亲人。这样的人,何来机会与人结仇?”
“江城之事,我知道的不多。”
“你很可疑。”
“什么?”
“负责探查情报,却对刺客一概不知,不追究原因,你在向我隐瞒什么?”
“不是隐瞒。”
“说说看。” “你知道多少李家从前的事?”
“这个,你可以去问李道长。”
“父亲曾经和李道长关系不好,那次李道长遇刺之后,父亲清剿了数十个杀手探子,才在家族中重新得到重视。然而,此事终究忌讳,连我都从不过问。”
“弦儿姐姐和李道长,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
“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愿闻其详。”
“第一,传信给弦儿姐姐,教她按兵不动,千万保护好自己。”
“好。”
“第二,一切行动保持神秘,得到他的下落后,不声张,找你信任的属下放出风声。若有人问起你,那必定是叛徒,你可拿这把剑,先斩后奏。”
“好。”
“第叁,你亲自来办——无论多危险,无论会付出多少代价,刀山火海,你亲自奔赴。”
周迟把剑留在了案几上。她的伞还在后院外墙墙根立着,因此她决定走近路,再翻一次墙。
薛留琴送她出门。
两个人都失去了谈兴。她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这却是她们第一回碰面。薛留琴对周迟有敌意,周迟也不喜欢她。
薛留琴突然说道:“李家家风——人人皆有困窘之时,宁做冻死骨,不做梁上君子。”
“多谢提醒。”
“姑娘既然这么了解李道长,就该本分地做好他的妻子,别和那些不入流的人搅在一块。”
她真正的恶意埋在这里。周迟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不想多待一刻。
不入流的人。
周迟完全不像胜者那样自得,相反,咽喉和脾胃朦胧地抗议,急需一碗浇过碎冰的樱桃酪。连它们都觉得这个形容恶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