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贤,你可不可以再帮我骇进学校图书馆的借还书资料库,我想查询借书记录。」
「你又要我做这种事!先说好,这是最后一次。上次帮你骇进学校的通讯资料系统,计算机中心已经有警觉,把防火墙全面更新了,所以这次可能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还得冒着被追踪到的危险。」正贤说。
正贤一面敲打着键盘、一面向我解说他打算如何破解资料库的防火墙系统,但那些全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正贤这次确实花了不少时间才突破防火墙,把一堆密密麻麻的资料呈现在我眼前。
我请正贤按照我所说的条件开始分类资料,这是平时我分析问卷调查资料的习惯。当我拿到一堆看似杂乱的数据时,只要依某种类别进行筛选、统计,往往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所以我请正贤调出陈文钦教授的借书记录,然后再搜寻出这些书籍的借阅记录。
既然我无法理解正贤当下在做的事,只好利用他努力敲打键盘的同时,继续阅读那本手札的其馀内容。我翻阅到有关郑克臧遇害以及陈梦蝶殉夫的经过,读着陈梦瑋笔下那段充满血泪的文字,直到正贤说他已经成功调阅图书馆的借还书记录。
手札里墨汁乾涸的水份好像跑到了我的脸上,我拭了拭眼角那快要匯集到足够重量而滑下的水珠,看着电脑萤幕上列出的一堆姓名,有个名字总是紧接着出现在「陈文钦」这三个字之后。
(果然没错,我没有冤枉你。)
我盯着萤幕上的那个名字,看得出神。
「毓璇怎么去了那么久?」
听正贤这么一说,把我从兇案的推理中拉回现实世界。是呀!正贤都已经骇进系统、还查询过资料库,前后超过一个小时了,怎么毓璇买个宵夜还没回来?
剎那间,我心里无来由地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而且还逐渐扩大。紧接着,我衝出了正贤的房间,快步走下楼梯,正贤也一头雾水地跟在我背后下楼。正贤的舅舅与舅妈正在一楼的客厅看电视,被我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我急忙打开正贤家大门,门前的地上有个东西正醒目地亮着冷光。是毓璇的手机,正响着来电铃声。
我捡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拿近到耳边。
「终于接电话了。」
彼端传来经过变声的声音,但我心里清楚发话的人是谁。
「你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何昊雄教授。」
我看着电脑萤幕,说出萤幕上总是接续「陈文钦」这三个字之后出现的另一个名字。
电话那头的声音空白了好几秒,这表示被我说中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显然变声器被拿掉了。
「那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带着这支手机和手札,骑上机车。路上我会指示你该到那里见我。」何昊雄教授说。
※
当我揹上背包、发动机车的时候,正贤也戴上安全帽、跨上机车后座。
「你做什么?」我问。
「和你一起去啊!」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你必须帮我一件事,你到警察局,请他们协助联系一位柯培文分局长。」
其实我更应该请正贤直接与陈文钦教授的儿子陈博威刑警联络,但我这时才发现,早上在咖啡馆忘了和他互留电话。
正贤听了我的吩咐之后转身就要离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问道:
「我和那位分局长联络之后,要怎么找到你?」
「你只要告诉柯分局长,我会用我的手机拨打他的行动电话,警方就会有办法找到我的。记得提醒他,毓璇遭到挟持,请警方小心人质安全。」
机车啟动后没多久,何昊雄教授又再度来电了。电话里,何昊雄教授没有任何累词赘字,只是简洁地指示着我该转那一条道路、朝什么方向前进,过程中丝毫不流露任何情感。虽然我的心中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他,但满腔的疑惑都硬是被我给压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在何昊雄教授的指示下,我又重回到安平。
「到德记洋行后方的安平树屋。」何昊雄教授说。
这里在假日的白天可说是游客如织,但此时却是既荒僻又幽暗。
这栋古屋遭到百年古榕所寄生,树根盘据着砖砌墙面,气根则自破损的屋顶攀垂而下,并已交缠生长如屋柱,形成了树以墙为干,屋却以叶为瓦、以枝为柱的独特景象。
地面上,老榕树的树根错结盘缠,我小心谨慎地朝屋内移动,尽量不被树根给绊倒,气氛神秘而诡譎。
突然,我身后传来了喘息声。猛一回头,一个壮硕的身影像鬼魅般从墙后闪了出来。等到身影完全曝露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我才看清楚那身影就是何昊雄教授,至于喘息声则出自于被枪抵住太阳穴的毓璇。
何昊雄教授一手持枪抵着毓璇,另一手则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扣住了毓璇的喉咙。毓璇的身躯在何昊雄教授壮硕体形之前,显得特别娇小。
微弱的光线之下,何昊雄教授露出他那招牌的微笑。过去我总觉得那笑容很和蔼可亲,但此刻我只感到阴险与邪恶,令人不寒而慄。
「对不起…」
毓璇勉强挤出这三个字,语气哽咽,不晓得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让人给锁住了喉咙。我作了一个要她「不要说了」的手势,但想要传达的意念却是─这不是你的错。
「在你交出东西之前,我有些问题想问你,我知道你也有许多疑问想请教我。但是抱歉,我要先问。刚才你是怎么猜出是我的?」
「猜?我不是猜,我是推理出来的,这得从我得知陈文钦教授命案的那一刻开始说起。这起命案有两大谜团,其中之一就是密室,要解开密室之谜并不难,只要假设兇手是曾嘉泰就说得通了。但是如此一来,却解不开另一个谜团,为什么曾嘉泰枪杀了陈文钦教授,却必须使用剑狮雕塑攻击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是一个失落的环节,找不到这个环节,就永远别想串起整件命案的真相。我起先是怎么也想不通,直到我做了一个假设,一个我不愿相信、也不希望它成真的假设。你,何昊雄,就是杀害陈教授的兇手。」
「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当我解开陈文钦教授留在命案现场的符号所代表的意义那一刻。我在医院的病房里让你看过那个符号,你说你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当我知道那个符号代表王城城墙的闭锁痕跡时,我对教授你的反应很不能理解,你不可能想不到那个符号代表的意义。不过我真正提出你是兇手的假设,是在警方告诉我说,剑狮雕塑只有採到陈教授和我的指纹时。何教授,我在安平古堡的游客人群中瞥见一个与你相似的背影,我想那就是你吧!曾嘉泰带你离开医院后,你就立刻赶到安平古堡了。」
何昊雄教授点了点头。
「没错,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捷足先登了。澐杰,你倒说说看,你是如何凭剑狮雕塑联想到我的?我想听听你对案发经过的推理。」
「我假设在案发当时,密闭的研究室里只有你和陈文钦教授两个人,拿剑狮雕塑攻击你的是陈教授,而开枪射杀陈教授的就是你,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密室之谜得到解答,你为何被剑狮雕塑攻击也得到解答,甚至连剑狮雕塑上为什么只採到我和陈教授的指纹,也有了答案。你是兇手的假设只有一件事解释不了,那就是为何命案现场找不到杀害陈教授的兇枪,但如果是你与曾嘉泰共谋,这个问题同样迎刃而解,枪应该是被曾嘉泰拿走的吧!何教授,你知道我一开始有多么不愿意接受这个假设吗?我不断将矛头指向是曾嘉泰一人所为,但是当我向他提起剑狮雕塑的事情时,曾嘉泰那毫不知情的反应让我想起了福尔摩斯的一句话。『当所有的可能性被逐一排除,剩下的最后一个,不论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都一定是真相。』」
听我说到这里,何教授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聪明。要不是我现在双手没空,我还真想为你鼓鼓掌。大致上与事实相去不远,我只想对一个小细节吹毛求疵,我不是与曾嘉泰共谋,那个笨蛋还没资格与我共谋。我是主谋,他不过是一颗任我使唤的棋子。不过话说回来,你光凭这样的推论就认定我是兇手?还是说你有更明确的证据?」
「更明确的证据倒是没有,我只是在做出你是兇手的假设之后,着手进行了一项检定,我请人调查陈教授的图书馆借书记录。陈教授在发现那本手札之后,为了解读手札的内容,可能需要佐证其他的史书文献。我在想如果兇手的目标是手札里关于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记载,那他势必会想阅读陈教授参考过的每一本书。我发现陈文钦教授所借的每一本书,下一位的借阅者都是你。这是巧合吗?不是,而是曾嘉泰提供陈文钦教授的借书单给你,你一直在关注着陈教授的研究。何教授,现在轮到你为我解惑了,你为什么要杀害陈文钦教授?」
「这还需要说吗?为了能独佔日月之护的秘密,我势必要杀他灭口,只是不应该在我得到手札之前。我追查这批宝藏已经很多年了,而且知道天地会也一直在追查日月之护的下落。大约在一年多前,我得知陈文钦就是现任的天地会总舵主,于是安排了一个人监视他,就是曾嘉泰那个笨蛋。正如你所说,我确实认为陈文钦可能从史书中寻找关于日月之护的蛛丝马跡,所以我必须掌握每一本陈文钦看过的书,但是当那本手札一现世,我才发现原来只需要掌握一本书就足够了。你知道吗?当你在医院告诉我陈文钦死讯的那一刻,我内心有多么震惊,我当时好怕手札的秘密随着陈文钦的死就此埋葬;但是当你让我看到那个壁锁符号时,我心里又是何等兴奋,只是想不到你竟也能解开那个符号的意义。」
「所以写那封恐吓信的万云龙就是你,你想独佔有关宝藏的资讯,因此警告陈文钦教授不能公开手札的内容?」
「澐杰,亏我刚才还夸讚你聪明。我是想独佔宝藏的资讯,但绝不会笨到使出恐吓信这种手段,那全是曾嘉泰肆意妄为。其实我早认定就算手札里真的有关于宝藏的记载,以陈文钦天地会总舵主的身份,是绝不会轻易公诸于世的,至于其馀无关紧要的内容,我根本不在乎他公不公佈,所以实在没有必要急于阻止,更何况不让陈文钦公开手札内容还有更直截了当的方法。其实那天晚上我只想确认手札是不是在研究室里,然后再找机会夺书,那里知道曾嘉泰这颗棋子竟然不遵照棋士的指令,让陈文钦有所警觉,害得我不得不直接向陈文钦逼问手札的下落,结果就如同你所推理,陈文钦拿那东西攻击我,而我也失手杀了他。有句话说: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有时我还真无法忍受曾嘉泰的愚蠢,不但几乎毁了我的计划,还让你以一个空盒子给耍得团团转。可喜的是,今后我不需要再忍受这颗不听话的棋子了。」
一股寒意突然流窜我全身。
「你杀了曾嘉泰?」
「当然。」
很难相信何昊雄教授在说这件攸关性命的事情时,竟能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在乎,他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好啦!别再废话了,把手札交过来吧!」
警方还没抵达,必须想办法再拖延点时间,于是我打算重施故技。
「手札不在我身上,你先放了她,我们安全之后,自然会将手札交给你。」
虽然夜色昏暗,但我可以感觉到昊雄教授在听了我的话后,似乎轻摇着头,脸上泛起一抹不以为然的浅笑。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那晚邀你来陈文钦的研究室是我的一大失策,我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造成我这么大的阻碍,所以现在我必须设法弥补这个失误。澐杰,我不是曾嘉泰,我没那么笨。毓璇在我手上,如果你没有手札,是绝对不敢隻身前来这里的。所以我想手札一定在你身上,只要杀了你们,我照样可以拿到手札。解答谜题需要依靠智慧,不幸的是,胜负的关键却是武力啊!那天晚上杀陈文钦是擦枪走火的意外,但现在杀你们却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论,只是可惜了这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
这一段话让我全身战慄、汗毛直竖。慌乱之下,我举起了手机,并且开始对着何昊雄教授大吼:
「谁说我隻身前来了。这几天警方透过手机的通讯定位试图掌握我的行踪,从刚才我就一直与警局的柯分局长保持通话状态,警方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也很快就会遭到警方逮捕的。你如果杀了我们,不但逃不掉,还会多揹上两条人命的罪行。」
「那我更得把握时间了,必须赶在警方包围这里之前,灭口然后带着手札离开。」何昊雄教授说。
下一秒鐘,何昊雄教授做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举动,他松开了扣住毓璇喉咙的手。毓璇脱离箝制后,往我所站的方向跑来。何昊雄教授此时却平举起手枪,对准了毓璇的后背。
情急之下,我一个箭步衝了上去,在何昊雄教授手中的枪枝未爆出火光之前,一把推开了毓璇。接下来的事,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那一瞬间,先是我的视觉看见了树屋砖墙后方以及何昊雄手中的枪枝接连闪出火光,听觉传来了两响爆裂声,紧接着嗅觉闻到了一股伴随烟硝的铁锈腥味,稍后是触觉感到一道温热黏滑的液体从我的额头往眼窝延伸,最后竟然才是痛觉自头顶传达到临近的大脑。
我眼里的影像开始变得模糊,旋转的景物之中,只看见何昊雄教授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随即摀着手臂隐入黑暗之中。
而我脑中闪过的最后意识是─我遭枪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