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延平王祠(2 / 2)

日月重光 澐杰 3351 字 7个月前

    我在陈博威刑警旁坐了下来。

    「恐怕让你失望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我想那可能不是金银财宝,而是铁。更明确来说是军械,所以我觉得取名为日月之护,还真贴切。」

    「军械?」毓璇和陈博威刑警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对着他们两人展露出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我想在他们眼中看来,这笑容应该隐含了一点故弄玄虚的成份。

    陈博威刑警拿起装有手札的纸盒看了看,毓璇则把她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惊讶地望着我。

    「嗯!之前我研究郑成功歷史的时候,有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国姓爷拥有一支被称为虎卫军的铁人部队,这支部队是郑成功军队的主力,不论在北伐南京或是东征台湾,都立下了许多战功。但是自从东征台湾之后,国姓爷的主力部队忽然变成了先后由黄安和陈永华统领的勇卫军,而这万名铁人部队却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史书文献从此不再出现铁人的相关记载,甚至连郑经西渡都不见这支部队活跃的跡象。以前有传言说那批铁人装备被国姓爷收藏在赤崁楼的军火库里,但康熙六十年朱一贵起事,在大天后宫登基时,曾经撬开过那个军火库,却发现里头只有一些锈蚀的断刀残剑。所以我猜日月之护就是那批铁人部队的装备,剩下的数量不得而知,但我猜测可能还有五、六千具。」

    我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台南市街道图,在地上摊了开来。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这是我的另一项猜测,我们从手札里得知日月之护是从赤崁楼经由一条地道埋入的,如果当初地道是直线挖掘的话,那这条密道很有可能通过你们天地会的总部,也就是陈德聚堂的正下方哦!」

    我拿笔在地图上的赤崁楼与孔庙之间画了一条线,将黑线通过的陈德聚堂圈了起来。

    「所以说陈永华总舵主把武器埋藏在文庙下方,还真是有创意。」

    「错!正确来说,是把文庙盖在武器之上。日月之护并非如传说被埋在孔庙的地基里;相反的,是郑经要求陈永华在挖掘地基时,特别注意不要挖到藏放日月之护的地窖。」

    「嗯!我明天会把令牌和手札交给赖立委,也会把日月之护埋藏在泮池之下以及地道的事告诉他。对了!我也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破坏郑成功文物馆展示品的事,赖立委也已经帮你搞定了。」

    「赖立委?可是陈教授的信里是说要把手札和令牌交给下一任的陈近南总舵主耶!」

    「没错啊!前天晚上在陈德聚堂,天地会已经选出新一任的总舵主了。」陈博威刑警说。

    陈博威刑警对我们微笑点头。

    我的脑海赫然浮现一个已被归档到记忆里的画面,那是报纸上一张许市长与赖立委共同为台湾船揭开龙目的新闻照片,照片里赖立委揭起红幔的左手中指上,一枚玉戒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有如宝石般的耀眼光芒。

    ※

    天空开始飘下雨丝。

    几分鐘后,毓璇和我坐上了陈博威刑警开来的警备车。

    「我的车还在修车场里。」

    「对不起!」毓璇歉疚地吐了吐舌头。

    刚才在延平郡王祠里,我突然想到何昊雄教授对妻子的痴情,或许会促使他在逃亡之前,去向长眠的妻子道别。于是我们立刻赶往开元寺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在那里逮到何昊雄教授。

    到了开元寺,车子一停妥,毓璇和我不顾细雨沾身,率先下车、直衝入寺内。迎面走来一位和尚,我们拦住劈头就问:

    「今天有没有一位身材微胖,戴着眼镜、嘴唇周围留着一圈短鬚的中年男子到寺里来?」

    和尚被我问得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每天寺里那么多信眾来来去去,我实在没特别留意。抱歉!」

    问不出所以然来,我领着毓璇和停好车后赶到的陈博威刑警,来到了寺后的「圆光塔」。

    我看见塔前有一束新鲜的百合花。这时,又让我抓住了一个在塔前洒扫的和尚,问道:

    「师父,请问这束花是谁放在这里的?」

    「喔!那束花啊!是今天早上有个右手包扎着三角巾的先生,拿到这里来敬献的。他撑着伞在雨中站了好久,嘴里唸唸有词的。不过没多久前已经离开了。」

    「何昊雄教授果然曾来过这里,不过我们又来晚了一步。」我对毓璇和陈博威刑警说。

    走出三川门,毓璇在一幅蛇虫字体的对联前驻足。

    「怎么了?」

    「你还记得何昊雄教授曾经以这幅对联做为我们的课后作业吗?我解读出来了。」

    「真的?这幅对联写什么?」

    「元宗妙道色相俱空,开闢真机细縕无滞。不过这幅对联和其他几幅相比,有一点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

    「这里的对联多是藏头诗,这种写法在许多寺庙很常见,就是以寺庙名做为上下联的第一个字,所以这里的对联多是以『开』、『元』为首。这幅对联虽然也是以这两个字开头,却是上下联颠倒,上联以『元』字开头,下联以『开』字为首,与其他幅正好相反。」

    瞬间,好像有股电流通过我的脑袋,啟动了许多灰色脑细胞的运作。我想起了手札里那断句奇特、关于郑克臧夫妇遗骸埋葬地点的文句。

    (藏头诗?承天、东南、一脉、圣庙。一脉?一线?)

    我想起了一条线,一条我画在背包里那张台南市街道图上的线,那条从赤崁楼延伸到孔庙的线。地图上赤崁楼与孔庙的标记,还有我刚才画下的那条线,全都在我的脑海里闪闪发光。多么奇妙的巧合啊!

    陈博威刑警载毓璇和我回到延平郡王祠之后就离开了。我难掩内心的激动,不顾毓璇圆睁的大眼透露出带着一丝尷尬的讶异神色,拉着她的手走进到延平郡王祠的后殿。

    后殿正中的「太妃祠」,祀奉郑成功母亲田川氏的神位,左室「寧靖王祠」祀奉明寧靖王朱术桂与从死五妃的神位,右室「监国祠」则祀奉郑克臧监国与其夫人的神位。

    我在监国祠前摊开被我画了线的台南市街道图。拿地图的手,因心里的激动颤抖着。

    「我可能知道郑克臧夫妇埋在那里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曾经质疑过手札里关于郑克臧夫妇埋葬地点那段文字的奇怪断句吗?」

    「我记得,我还对你说很多古书都有这样的情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其实关键就在于那段文字的编排方式。那段文字前四行的头两个字,分别是承天、东南、一脉还有圣庙,指的是从承天府往东南延伸的一条线,一条经过圣庙的线。郑克臧夫妇可能就长眠在这条延伸线的某处。」

    「这样范围太大了,这条线无限延伸,谁晓得会通到那里去?」

    我拿起笔,将原先画的线自孔庙再往东南延伸。

    「所以『孤臣残躯永伴护国忠灵,共享万民崇祀。』是另一个关键,这段文字是关于郑克贜夫妇长眠地的描述。当初陈教授告诉我们那段文字时,我总觉得这句话有种违和之感,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感觉出自于何处了。」

    「这句有违和之感?我怎么感觉不出来?」毓璇歪着头说。

    「就是那个『共』字。这句话并非指郑克臧夫妇共享万民崇祀,共享崇祀的其实是残躯与忠灵。我们不是曾经猜测郑克臧夫妇可能长眠于供奉他们神位的地方,因为这个监国祠的神位是近代才奉祀的,所以最初还被我们给剔除了,当时我怀疑的是郑氏家庙与沙淘宫。但如果说残躯与忠灵是指郑克臧夫妇的遗骸与魂魄,那说是『共享』也有些奇怪,遗骸与魂魄是同属一个完整个体的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句话的『残躯』指的是郑克臧夫妇的遗骸,但『忠灵』指的却是国姓爷的神灵。陈梦瑋将郑克臧夫妇埋葬在祀奉国姓爷神灵的开山王庙,让他们夫妻俩陪伴祖父郑成功,共享后世万民崇祀。」

    毓璇看着我手中的地图,我的手指沿着那条经过孔庙往东南延伸的线滑去。

    「为什么陈梦瑋不直接写开山庙?反而如此大费周章。」

    「谁晓得!或许是陈梦瑋既想让后世知道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却又不希望他们被轻易打扰吧!」

    「可是这条线不经过延平郡王祠啊?」

    「是啊!因为现今的延平郡王祠经过多次改建,早就不在最初开山王庙兴建的地点上了,但大致上还是位在孔庙的东南方。我想郑克贜夫妇应该就长眠在这条线所经过、而且靠近延平郡王祠的某处吧!」

    「要不要将这个发现告诉陈博威刑警?」

    「不用了!」我收起地图,望向监国祠殿堂上郑克臧夫妇的神位。「让他们安息吧!不要再打扰他们了,毕竟监国夫妇早已经得到他们本该拥有的万世香火了。」

    雨停了,毓璇和我走出延平郡王祠。阳光从云缝中洒落在国姓爷驾驭着骏马的白石雕像上,巨大雕像旁的一丛七弦竹正随风摇曳,像是要扫去满天的阴霾,也像是想扫除国姓爷与郑克臧夫妇生命中的悲愴与哀戚。

    雨过天晴,天空中架起了一道虹桥,虹桥下摆盪不停的修竹七弦之间,两隻斑斕彩蝶翩然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