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谁会因为仅仅独孤求败、因为太孤独,而去想要翻改一个朝代呢。所以常人理解不了这份孤独,也永远没有办法理解叶孤城。谢琬也不能理解一二。
不过当初她只看到了一个结果, 现在却似乎旁观了对方的心境。锐不可当的一把绝世利器也有属于人的心, 也会犹疑。
谢琬答道:“确是好剑法。”
这句话由谢琬来说有几分轻飘飘,她并不用剑, 也不是当世的绝世高手,她说的并没有分量, 不过此刻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似乎都并不在意这一点。
这样的称赞叶孤城听了太多, 有全然欣赏的, 也有暗怀妒意和羞愧的。谢琬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说话的人注视着他时的目光让叶孤城觉得格外不同。
“我渴求一个对手。”
“那么城主现在找到了吗?”
叶孤城的目光微亮, 宛若暗夜里的明星,不过很快就归于沉寂。他定定看了一眼谢琬,答道:“还未,但快了。”
桌上放置的茶壶壶盖边沿冒着丝缕氤氲白气, 置身于闹市,耳旁是嘈杂人声,市井之气却让叶孤城面对大海时犹残存的几分难平心绪如同桌上袅袅上升的热气一样最终消散了。
叶孤城一直认为只有对手才能理解他, 眼前坐着的这个女子虽不是他所渴求的对手、不见得明白他对于剑道的坚持,但却能使他心绪平静。连叶孤城自己也说不明白,究竟是独属于她的特别之处,还是他此刻只是想要一个聆听的观众。无论是哪一者, 此刻与他在一块的是谢琬。
谢琬发现这位白云城主的气势变了,如果说之前是铮铮剑鸣始出鞘的绝世利剑,不沾血不止;那么此时则入了剑鞘,只露出一小截剑身,剑鞘让他一身凌厉有了内敛,也更绵长。没有人会因为绝世之兵入鞘而小瞧他。
谢琬并未觉得叶孤城身上这种悄然改变与自己有关。生死对决时最能激起人的潜能突破瓶颈,而强者之所以强大,他们的心境与觉悟非常人所能比,困境里力挽狂澜是为强者,在最普通的世间人事里一夕顿悟,则是强者中的强者。叶孤城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强者,武功、心性、谋略无一不强。光就他单枪匹马在偌大皇城中巧布迷局,一场紫禁之巅的对决引开大内布守,最后直杀入太和殿内,谢琬就不得不佩服他。以至于最后的失败,谢琬当时看后反倒觉得是宿命的一种捉弄了。 所以有时命运真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叶孤城露出淡淡一抹笑意,对谢琬说道:“你很好。”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时令人格外移不开眼,谢琬看到他脸上虽淡却确确实实存在的笑意不免愣了片刻。冰雪初融,春水潺潺,当叶孤城笑起来时,别人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俊美的脸上。李寻欢、楚留香之流,俊得风流洒意,好比开了坛的醇香美酒,温情多情。铁手虽和那两人不同,却也是平易近人温和宽厚的类型。总得归来,谢琬此前从未遇到过像叶孤城这样的人。雪峰上的一捧孤雪,含在嘴里冻得牙齿交颤,不知天地几何,才突然品出一丝甘甜。
叶孤城看见谢琬噗嗤一声笑了。笑声里并未有嘲弄之意,不过叶孤城仍旧微微蹙了下眉头,问:“笑什么?”
倒也不是责怪和质问,只是叶孤城难免不解,她因何而笑。
他唇畔的那抹浅笑随着他的开口顺势收敛了起来,谢琬见了内心里不禁觉得些许可惜。人总是趋向于美丽的东西,谢琬也不免俗。
“得你一句‘很好’,难道不值得笑吗?”谢琬抖了个机灵。
佳人单手支着下巴,比起之前,她的端庄和温婉里多了一分美人风流,笑着说话的时候,露出一些点洁白齿贝,明眉皓齿顾盼生辉,不过如此了。此前叶孤城从未和别的女子一起这样同桌,何况乎这样聊天。燕北时,此时,眼前都是这个叫谢琬的姑娘。
叶孤城站起身,坐在他对面的谢琬眨了眨眼睛,正想问,叶孤城拿起放在手边的乌鞘寒剑,对谢琬说:“走吧。”
闻言,谢琬跟着起来,腰间的玉佩随着晃了晃,叶孤城瞥见,目光有些深长。谢琬抬头时便看到他暗墨色的眸子落在她的玉佩上,拳着的手指动了动,面上看不出一点异样。
叶孤城当初看着她拿这枚玉佩时和她说了一个“琬”字,而在南王府擦肩而过时,她的身上依然挂了这枚玉佩。
南王府的侍从不敢打扰昨日来的这位贵客,但日头高升也不见白云城主从屋里出来时,立在厢房前的几个侍女不禁泛起了嘀咕。几个人小声推推搡搡,最后一个侍女苦着脸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房门。
等发现白云城主根本就没有在房间时,侍女们顿时就傻了眼。
叶孤城回到南王府时,被老子推出来的南王世子一脸小心地询问道:“可是王府内有什么惹您不快的地方?”
南王世子说这句话时,跪在一旁的几个侍女全都害怕地颤抖起来。她们此后的命运就维系在男人一句话上。
“我有练剑的习惯。”
叶孤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回到了屋中,对于这个挂着他徒弟名号却无半点真材实料的南王世子,叶孤城懒得与他多说,一个客人却比主人家还要有气势。南王世子脸色青了又白,可当着叶孤城的面他又什么都不敢说,还得恭敬地对“师父”告辞。走出叶孤城住的别院时,南王世子两只袖子甩得飞起。
厨房做的早饭直接落了空,便干脆补齐在了午饭上。叶孤城一个人吃都吃出了四世同堂的分量。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叶孤城脸色平淡,比起早晨照顾谢琬面子时吃的那些分量,中午他动筷子的次数更少。但第二天,叶城主又和谢姑娘坐在一块用了早饭。
谢琬也没想到第二天早晨还会在大街上碰到叶孤城。对方依旧从海边练剑回来,她这次则还没吃早饭。他们见面的次数仿佛一下子频繁了起来。这次谢琬也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两人面面相觑,换了另一家羊城的老字号酒楼。
叶孤城是真的对吃食没有太大执着。谢琬不是个饕餮,但吃饭时会稍加斟酌菜色,更不提她身边还坐了个白云城主。两顿早饭,叶孤城尝到了不相同的菜色,而前一天他不怎么动过筷的近似菜色也没有出现在桌上。
席间,叶孤城抬头看了谢琬一眼,对方正小口小口嚼着烧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叶孤城头一次觉得吃饭是一件能让他觉得舒心的事,美味佳肴配着细致入微的体贴,一大早的心情悄然就好了起来。而谢琬并不是白云城城主府里的厨子,没有人告诉过她叶孤城的口味和喜好,她只是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这份融着体贴的淡淡温情,非她别有所求,她是真的习惯了为别人考虑。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只觉满身心的舒快。
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谁能冷声拒绝呢?叶孤城也不能。
吃完,叶孤城放下筷子,突然说了一句:“辰时四刻。”
“嗯?”
叶孤城回答:“我回来。”
谢琬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叶城主这么委婉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她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心里忍不住腹诽,叶孤城究竟是多么不待见南王以及南王世子啊。辰时四刻不算太迟,南王府中厨子的手艺也丝毫不比外面差,他一个坐上贵宾偏偏像三餐没个着落一样。
“好呀。不过叶城主你可出了个难题给我呀。”
叶孤城反问:“何出此言?”
谢琬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每天想带你吃什么好的时候就更为难了。” 叶城主完全没想到谢姑娘会这么回答他,老实说,他有点愣。随即他内心升起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抿了抿薄唇,素来淡的唇色由此生了一抹春.色。
“不必如此。”叶孤城想说,她不必如此费神。
谢琬装作思忖了片刻,而后忍笑摇头:“那可不行,否则南王爷府的那些被冷落的早饭可要伤心了。”
叶孤城发现谢姑娘有时候也会有些恶趣味。
他索性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