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还没开口,叶孤城就先说道:“去添件外氅。”
他说话的时候双眉微微皱着,话中却不是生气了的意思,谢琬倒觉得听出了点不轻不重如训家里小孩子的味道。谢琬被叶孤城说的有些羞赧,双手抱着胳膊依他的话回去多添一件氅衣。回到屋内多披上一件厚实的外衣,阻挡了寒风,谢琬再出来时候确实好受了不少。
她这一来一回,叶孤城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坐在亭中。
谢琬拢住两边袖子,有些羡慕叶孤城寒暑不侵。她走过去,看到叶孤城的剑放在石桌上,而他双手抚在琴弦上。他不再弹了,谢琬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他。
“叶城主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叶孤城应:“睡不着。”
谢琬离他近了,才闻到熏香与皂角清香之下残留的淡淡酒味,似乎是他们刚才一起和桃花酿的时候沾上的。谢琬再端看叶孤城的脸,发现先前她以为是错觉的那抹绯红仍未从他的眼角消退下去。
……原来堂堂白云剑仙喝不得酒呀。
谢琬憋着才没让自己当面笑出声来。
叶孤城抿着唇不言语,白净如玉的面庞更衬那一抹淡淡的醉后绯红,不常喝酒的人中也有酒量好的,但终归是少数。在叶孤城看来,酒会使人乱性分神,故而不碰,但他这喝酒就显在脸上的毛病他却不是不知道的。他虽未看谢琬,也知道她唇角上翘了几分。
谢琬语带三分笑:“是我错了。” “与你无关。”叶孤城说完,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淡淡,“适逢佳节,偶尔一次无妨。”
说完后,叶孤城想到什么,反问谢琬:“在你眼中,我是这样没有气量的人?”
谢琬无奈笑道:“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嗯。”
叶孤城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唯眉宇处多了一分柔和。
他既应了,就代表当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话题便轻轻揭过。谢琬看见叶孤城手中的琴,想起那中断的琴音,便问道:“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叶孤城随手拨了拨琴弦,琴声幽远孤渺。
“琴音即心音,既是抒己,何必在乎是不是名曲、成不成曲调?”
谢琬哂然,原来是她落俗了。
叶孤城拨了一段,停下来问谢琬:“可会弹琴?”
谢琬答:“会的。只是现在觉得自己未免工于技巧了。”
叶孤城回应她的,却是起身让开位置,向她淡淡颔首,意思不言而喻。
谢琬哑然失笑,但也干脆地在叶孤城原本的位置上坐下。氅衣袖宽,谢琬抬手置于琴面上时袖口沿下滑落几寸,露出纤柔莹白的手腕。
琴音即心音,这句话所言非虚,琴声里总有太多琴者无意识流露出的心绪。叶孤城的琴声孤冷,听他指尖拨弦听得既是寂寞,还有一场剑意。谢琬的琴声却像潺潺春水,融化了苍天白雪。一腔温柔掷琴中,她在拨琴弦,也在拨他心弦。
叶孤城心间一动,拿起长剑,在亭外的院中和着琴声即兴舞了一场剑。
月下琴音,连一尺剑尖都浸没于温柔中。
一曲终了,人也站定。叶孤城收起剑,与谢琬四目相对,唇角轻轻上扬了些。世上能够使他剑意改变的,并不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有心上珍若拱璧的姑娘。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赏月或赏雪、对饮或弹琴,都很好。
“城主下次将头发彻底擦干吧,寒夜里湿着头发,久了会犯头疼的。”
“好。”
第二天谢琬睡得比往日迟了整一个时辰才起,婢女先给她灌了一碗醒酒汤才把早饭端上来。一大早被醒酒汤撑开了胃,谢琬郁闷地皱着眉,心道叶孤城那男人原来喜欢秋后算账。
谢琬心里腹诽完,哪知之后还有其余的等着她。
“姑娘,今儿管家帮您把王大夫又请过来了,来复查您的伤。”
谢琬咳了两声,拿丝绢擦了擦唇角。好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为医者知道自己的病人带伤喝酒时的样子了。
王大夫一替谢琬诊脉,就皱着眉说了她几句。
“自己的身体总归自己要先爱惜。”
谢琬连带惭色应下。别人真心为她好,她不会不识趣。
谢琬身上剑伤伤在背后,王大夫只医治时掀开被子看过,至于换药则都由谢琬身边的两个婢女来的。王大夫问了两个侍女伤口的愈合情况,知道没有发炎便舒展眉头抚了抚胡子。
王大夫思及当初他看到的那道剑伤,不由多想了些。医者的一生自然看过无数各种兵器留下的伤口,老者知道造成这道剑伤的人一定是用剑的绝世高手,而这白云城里,除了他们的城主叶孤城实在无第二人。但王大夫琢磨不清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心里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最近记忆可有恢复些了吗?”
“总是断断续续想起一些,又串不起来。”谢琬完美饰演了一个失忆中有些茫然和怅然的人。
上一次好歹脑袋上还有伤口可以说是头部撞击引起的失忆,这一次王大夫也一时半会犯了难不知道症结所在,他老人家哪里知道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那背后的伤口可还有印象?”
“没。”谢琬摇头,随后疑惑问,“怎么了?”
王大夫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后才离开。
出城主府的路上,王大夫碰到了叶孤城。连忙行礼后,老人家想了下,还是把方才与谢琬说过的话和他重复了一遍。
“城主你看……”
“若是用剑与我相当的人,这世上寥寥可数。我心中已有数。”
老人家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一个也是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