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依旧没有信号。
你也没能找到任何有关无线网络的标识。
古怪,太古怪了。
尽管肉眼瞧不见,可你的鼻子不断告诉你这间客房弥漫着尘埃。四周窗门紧闭,好似被人从外头钉死般,不论你如何用力,都没法拉开一小条用于透气的缝隙。这种逼仄的窒息感快要把你折磨到发疯,一种难忍的焦躁在你心中蔓延。
你脱下湿透的短靴,换上拖鞋。
房间宽敞空落,由三个小房间组成,分别是卧室、盥洗室以及用于休息聊天的客厅。
疲劳的你坐上床榻,预备小睡一会儿。
正当你躺下,睁眼看向天花板时,头顶的墙壁骤然消失了,一轮消瘦的残月正照着你的脸,这令你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待到你浑身冒着冷汗从床榻滚到地毯,惊恐地抬头再看时,发现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觉。
你不敢再在这儿待下去,决定起身去书房转转。
男主人不见踪影,室内的温暖隐隐暗示着他不久前才离去。
你在书架前细细挑选。
藤蔓纹样的厚木板上摆放着一系列爱伦坡的作品,还有王尔德,波德莱尔,霍桑,莫里森……
你随意抽出一本翻看,以来打发时间。
散发着淡淡樟脑味的书页时不时冒出几排浅灰色的注释,娟秀的字迹必定来源于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而褪色的墨水痕让你明白,这些字起码是几年前写下的。
她似乎十分热衷于在书上做摘抄,你每翻四五页就能看见她留下的话。
最开始还比较正常,大多是对小说的猜测和感想,有时则把书本当做日记,在边沿的空白处书写自己的心情,譬如“下雨简直不要太糟,好不容易等到春天,又不能出去郊游了”或是“风寒,不能出去”。
她再三重复“不能”。
不能出门,不能去一楼,不能参加舞会,不能对帮佣微笑,更不能与陌生人说话。
书本过半,女子的忧郁快要从褪色的墨水字上渗出来。你皱起眉,干脆放弃阅读,专注于寻找她留下的只言片语。
我亲眼看见他用马鞭将那个男仆杀掉,借惩罚的名义。他对我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他的,我不该对他笑。
再也没有舞会和沙龙,我甚至不能离开这栋屋子。
他说我生病了,可我知道我没有病,是他在往我的饭菜里下药……没有人信我。
谁来救救我,我快窒息了。
我被彻底关起来了,除去他,我就只剩下这些书。
他说等待我生下孩子,那时候就把我放出来……孩子?不可能有孩子的,他给我吃的那些药……那些药……
他已经疯了。
零零碎碎,如同呓语。
忽得,厚重的书籍里掉出一张照片。
男人手持马鞭站在她身后,面容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他身形高大修长,姿态优雅。一身黑西装,打着领结,俨然是一位老派绅士。 而女人身着枯玫瑰色的丝绸长裙,轻盈孱弱,双手戴有白蕾丝手套,易碎的十指便藏在繁复的花纹下。象牙般的肌肤,深棕的长发恰如起伏的海浪,瞳色极浅,是恍若白幽灵的女子。
那样美的女人,哪怕化为枯骨,也一定是洁白如玉般的尸骸。
唯一不足的是她惨白的唇瓣,唯有被男人使劲亲吻吸吮后才能瞧见一抹薄红。
一阵异风吹了进来,你隐约听见了脚步声。
你匆忙将照片塞回原位,起身更换书籍。
书房门被打开,霍普夫人站在门外,提醒你到了吃饭时间。四面不知何时堕入黑暗,一片岑寂,雪还在下,你静心去听,窗棂传来细微的击打声。
又是一段迂回曲折的走廊,宛如在羊肠跋涉,推开一扇华丽沉重的大门,你随霍普夫人来到餐厅。
漆黑的丝绒帷幔垂落在地,遮盖住正在叫嚣的暴风雪。这件大得骇人的房间灯火通明,白烟自边角的香炉内袅袅升腾,你深吸一口,闻到花朵与木头的混合香味,还夹杂一点类似于植物根茎腐烂的刺鼻怪味,不过相当浅。
德温特先生端坐在长桌尽头,仿佛一位领主,长桌上整齐排列的烛台点亮了他的左右边。
他手拿纯银刀叉,水晶杯中的红酒在纹丝不动的烛火的映衬下,如同刚从脖颈喷薄而出的鲜血。
见到你,他放下餐具,冲你礼貌地颔首。
霍普夫人为你拉开右边的一个靠椅,与德温特先生间隔四个座位。
你畏葸端坐,目光黏在盘中,全神贯注对付被切得不成样的牛排。加了碎蒜的冷番茄汤并不合你的胃口,幸而松软的葱油面包安抚了你与风雪对抗的残躯。霍普夫人送来一杯冰镇的白葡萄酒供你享用,你亦是不大喜欢这怪异的滋味。
或许是香料的缘故,你吃得如坠云端,舌头和牙齿无神地咀嚼食物,没怎么尝出滋味。
围绕着那顿晚餐,事后回想,你唯一的印象是最后的甜点。一种用鸡蛋、牛奶和面粉混合制作的特色餐,装在方形的白瓷浅口碗内,黏糊糊的,甜而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