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元禪寺(1 / 2)

日月重光 澐杰 4172 字 7个月前

西元二○一○年五月四日

    清晨胜利路上的早餐店里,我一人坐在靠近店门口的其中一张桌子旁,桌上一个餐盘放着一个装有一块葱饼的小盘子和一碗咸豆浆,小盘子上原本叠有两块葱饼,现在其中一块只剩一半夹在我手上的筷子中,另一半早已被我塞进肚子里,仅馀留鲜甜的葱汁充盈口中。

    我就读这所大学将近满三年,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在这里解决早餐,每次来总是点两个葱饼外加一碗咸豆浆。葱饼是烤的,不油的酥脆麵皮把满满青葱包在饼里,也把高温烘烤后逼出的鲜甜葱汁锁在饼中。那滋味一点也不虚华,就是单纯的麵粉香与青葱甜。

    早餐店生意很好,收银兼舀豆浆的阿婆前面,排队等待结帐的学生几乎没中断过,阿婆舀豆浆的手更是从没停过。在店内用餐的客人比例不高,大多数学生总是选择外带,结完帐后就拎着一袋早餐往课堂教室走去。

    店内的广播正播报着晨间新闻,第一则就是昨晚列车上发生的兇杀案,警方似乎已经公佈嫌犯的监视器画面,不过广播没有画面,不确定是不是我在斗六车站遇到的那个男子。我想警方应该会在逮到嫌疑犯后,再找我和毓璇指认吧!

    才一想到毓璇,她的身影就出现在早餐店的骑楼。骑楼放着烘烤葱饼的烤炉,店家会把烤好的葱饼连同烤盘放在烤炉旁的架子上,并在烤盘上放几个饼夹,让顾客自助式地夹取。

    毓璇拿起一个洗净、叠放在架子上的小盘子,夹了一个葱饼放在小盘子里,坐到我对面。

    「早!」

    我匆匆吞下一口还没嚼碎的青葱,道了早安。

    毓璇也微笑道了早安,之后我们两人就这么默默吃着早餐。期间我一直想找话题打破沉默,虽然曾经一度想和她聊聊昨晚列车上发生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我心想女孩子大概没有兴趣再回忆起这种兇杀案吧!

    ※

    吃完早餐,两人双双跨上我那辆墨绿色的125cc机车,我把平常学妹戴的那顶备用安全帽递给毓璇,就往开元路的方向骑去。

    这辆机车是上个暑假工读两个月的收穫,但平时并不常使用,在校园里或是学校附近,我多是以单车代步,机车只在前去家教或是与同学出游时使用。我个人也是喜爱骑单车胜过机车,这当然与我重视过程的个性有关。「放慢脚步」不但可以领会沿途风景,最终还是能抵达目的地;但「呼啸而过」除了抵达目的地,就什么也没留下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吧!我骑乘机车的速度还是不快,好几次载学妹家聚(直属学长姐与学弟妹之间的定期聚会),都被消遣说像是中年男子骑车│安全第一。

    也正因为自认骑车的速度不快,所以今天和毓璇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些。抵达开元寺时,教授和其他同学都还没出现。

    开元寺并不在开元路上,而是在开元路旁的北园街里。停妥机车,毓璇和我在开元寺门前的广场间晃,不甚宽阔的广场旁立着一个介绍开元寺的古蹟说明牌。

    对于这个拥有最多古蹟的城市,市政府相当用心地在每个古蹟旁设立这样一个介绍牌。

    原来开元寺原名「北园别馆」,难怪寺前这道路被命名为北园街。根据介绍牌上所说,北园别馆是郑成功的长子郑经为了奉养母亲董太夫人所建造的。

    禪寺正门两侧立着青狮与白象两座石雕,门上高悬蓝底金字的匾额,匾额上写有「登三摩地」四个大字。寺门内左右两侧分别浮刻罗汉降龙伏虎图,罗汉神情威吓刚强,对比之下,本应兇猛摄人的龙虎,反而显得温驯许多。

    就在我和毓璇欣赏着寺门上精緻的雕刻与彩绘的同时,这堂课的其他同学陆续抵达。就在接近与教授约定的时间,同学也都差不多到齐了,一辆白色房车停进了开元寺对街的路边停车格,从车上下来了这堂课的指导教授,歷史学系的何昊雄教授。

    何昊雄教授年纪约四十多岁,短短的脖颈、圆圆的身材,却是结实而不松垮,给人的感觉是壮硕而非肥胖。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袖灯芯绒上衣与牛仔裤,上衣两袖上捲到手肘,不太像是教授,倒有点附近工业区的蓝领劳工。

    何教授两腮的鬍鬚刮得乾乾净净,却在嘴巴留着一圈浓密短髭,戴着一个圆圆小小的银白色金属框眼镜,眼镜框住的那双小眼睛清澈而温和,两个镜片中间不时紧皱着的眉头,却又散发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威严。

    所幸何昊雄教授总是掛着与那圈鬍鬚不大相称的微笑,彷彿心情随时保持着愉悦,笑起来两颊的肉往上推挤,使得眼睛几乎瞇成一道细缝,加上略显圆胖的身躯,整体搭配之下,给人一种忠厚老实、而且容易亲近的感觉,应该不是位喜欢当人的教授。

    何昊雄教授主要研究台湾史,在古蹟修復这个领域算是执牛耳的专家。

    「各位同学早!我大概点了一下人数,同学应该都来得差不多了,不然我们就开始往里面走,反正活动范围就在这个禪寺,晚到的同学可以很容易找到我们。今天大家可以轻松一点,边走边看,我再帮各位同学补充一些值得一看的建筑工艺。」

    何昊雄教授以他一贯的温煦笑容,做了个课堂的开场。

    其实这门课就算是在教室的课堂上,气氛也是相当轻松愉快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分数的压力。一来这是门通识课,教授普遍不会太严格;二来是这门课探讨的议题并不严肃,就像是教授带着一群学生畅游台南市的古蹟。

    何昊雄教授不希望学生只是在纸上谈古蹟,所以特地安排了这次户外教学的行程。

    我们一行人鱼贯走进禪寺山门,此时何教授举起一个从他下车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纸盒,是安平某间知名蜜饯老店的纸盒。打开来,综合蜜饯铺排得琳瑯满目。

    「来!这边有牙籤,大家边吃边看古蹟。建筑与饮食都是歷史与文化的一部份,如果只谈论古蹟而没有享用当地的传统小吃,并不能算是完整了解这个地方的歷史。」何昊雄教授说。

    真喜欢这样的课程,如果每堂课的授课方式,都能提高实作与体验的比例,我想学生对学习会更有兴趣的。

    进来到禪寺内部,一条长长的石板步道,两旁种满榕树与菩提,绿荫葱鬱。今天天气很好,与上个星期阴雨霏霏的天气大异其趣,天空湛蓝,早晨温和的阳光自树叶缝隙洒落点点光影。

    「各位刚刚在寺门口等待的时候,有没有先看一下古蹟说明牌介绍的开元寺沿革?」

    何昊雄教授边走边塞入一颗橄欖,问大家说。

    「有!说是郑经建造来奉养母亲的。」

    有看过介绍牌的几个学生七嘴八舌地回话,何昊雄教授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苦笑。

    「其实北园别馆更有可能是郑经供自己饮酒纵乐的地方,也是郑经与他的长子郑克臧绝命的地方。」

    何昊雄教授突然收敛起笑容,流露出既是感慨、又是惋惜的神情。

    「史书形容郑经『工诗赋,善弓马』。但因为郑经在生命最后阶段的所作所为,让人们几乎忘了他的文武双全与励精图治。郑成功长年征战,加上严刑峻法,人民、士兵早已是困乏疲惫。但是郑经继位之后,足衣食、兴礼教,宽厚怀仁、与民休养。虽说很多人认为这是陈永华的政绩,但这无疑也要郑经能知人善任啊!」

    何教授稍作停顿之后,继续往下说。

    「可惜自从郑经西渡兵败之后,整个人就意志消极、沉溺酒色,把政事全都委任给陈永华与郑克臧,终日在这个北园别馆里藉酒消愁。或许因为这里现在是佛门禪寺,不好意思说这里曾是郑经花天酒地的地方,所以介绍牌才隐讳了这段叙述。」

    最后一句话,何昊雄教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大概是担心让寺内的和尚听到。何教授说完往蜜饯盒中再叉起了一颗橄欖,正要送入嘴边,拿着牙籤的手却突然定住在半空中。

    「郑经病逝于北园别馆,三天后长子郑克臧也在这里遭冯锡范与他的四位叔叔谋害。郑经原本立长子郑克臧为世子,也就是继承人,但有传闻说郑克臧是螟蛉之子、也就是养子,并非郑经所亲生。冯锡范于是以这个理由说动郑经的四个弟弟,密谋杀害郑克臧,改立郑经的次子郑克塽继位。」何昊雄教授说。

    我们一行人通过了石板步道,来到第一进的三川门前。何教授停下脚步,指着门上的对联。

    「这里的楹联字形相当奇特,有竹叶体、蛇虫体,也有圆体。像是这幅竹叶字体写着『寺古僧间云作伴,山深世隔月为朋』。另外这幅圆体字写着『开化十方一瓶一钵,元机参透无我无人』。现在请问各位同学,另外这幅竹叶字体以及这幅蛇虫字体,看得出来写的是什么吗?」何昊雄教授说。

    「这幅竹叶字体写的是『修心须悟存心妙,炼性当知养性高』。但另一幅蛇虫字体实在太难分辨了。」

    毓璇几乎不假思索地唸出其中一幅对联,不愧是中文系的。至于另外一幅对联的字体歪七扭八的,仅能辨识其中几个笔画简单的字,确实是难以组合成句。

    「没关係!这句对联的答案,就当是这堂课的作业吧!大家回去可以研究一下。」何昊雄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一说完,其他人立即拿出手机拍下那幅对联。现场好像只有我的手机没有照相功能,相对于「智慧型手机」,我的手机常被同学戏称是「智障型手机」。所以我只好拿出笔记本,把这幅蛇虫字体的对联如实描绘。

    该说我「守旧」吗?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只是不很习惯现代科技倾向将多种功能集合于一体的设计概念。我喜欢「单纯」,这是所有传统事物的共同特点,一个物品往往就只具备一个核心功能。

    过了这道门继续往里走,迎面是一个覆盖着红色屋瓦、两旁燕尾屋脊伸展的殿宇,从门上对联就可以很轻易地知道这座殿宇供奉的是弥勒佛。

    我对刚才郑经的话题意犹未尽,想多知道一些有关郑氏三代在台湾的事绩,竟然来到这个与郑氏有关的古蹟,我决定趁机向何教授多讨教一些明郑歷史。

    「教授!请问郑成功有后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