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郑守让先生相约在安南区的四草大眾庙见面,安南隔着四草大桥与安平相望,靠近郑成功当年登陆的鹿耳门,大眾庙所在的四草地区,就是所谓的北汕尾沙洲,昔日郑成功部将陈泽歼灭三百荷兰军的地方,而大眾庙就建在当年郑荷大战的古战场上,主祀神祇正是这位率军歼敌三百的陈泽将军。
据看顾郑氏家庙的老先生所说,郑守让先生在四草一带拥有几个鱼塭,饲养虱目鱼。三百年后,国姓爷的后代定居在先祖当年初到台湾时的登陆地点,并以饲养有国姓鱼之称的虱目鱼为业。有时候命运开的小玩笑,还真是让人不禁莞尔。
经过四草大桥不远,一条僻静的海边道路旁,出现一座宏伟的庙宇,就是我们与郑守让先生相约的地点。台湾滨海地区庙宇的密度之高令人咋舌,而且往往一座比一座壮观,或许是讨海生活既艰苦又危险,藉由虔诚的宗教信仰,才能让心灵得到慰藉。
「大眾庙供奉的是那一位神祇啊?」
「镇海大元帅,就是郑成功的部将陈泽。郑成功登陆鹿耳门时,陈泽率军驻守北汕尾,在这里歼灭三百名荷兰军队。」
大眾庙的广大庙埕空荡荡的,郑守让先生似乎还没到达,毓璇趁着等待的空档,在庙的周围随意游逛瀏览,我则待在庙埕等候郑先生。
海风咆哮,郑荷交战士兵的吶喊声与哀嚎声,彷彿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空,仍在这片土地上回盪着,海风似乎也还残留着当时的血腥味。
只是这个曾经犹如地狱的战场,近年却成了观光胜地,兴起一种搭船游览台江内海的旅游行程。惊心动魄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丰富的溼地生态。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冬天,我就曾利用到七股观察黑面琵鷺的机会,顺道来此体验这种生态旅游,而乘船的码头就在大眾庙旁。管筏划行在浓荫遮天的水道上,两旁红树林的枝叶在河道上方相触、缠结,交织成一条并不密实的绿色隧道,阳光透过缝隙筛落在澄澈的水面上,投射出叶状的阴影,水面被船行扰起波纹,致使斑纹一般的光影幻动,让人感觉宛如置身亚马逊河流域的丛林里。
毓璇突然从大眾庙东侧的陈列馆里衝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大喊:
「里面有抹香鲸的标本耶!好大喔!」
真是佩服这种时候她还能保持对新奇事物的兴趣,我的思绪可是全被陈文钦教授的命案给佔据了整整两天。
实在等得有些无聊,我索性也跟着毓璇到庙里四处看看。逛到庙后,我指着一个水泥圆柱体的「荷兰人骨骸塚」,感慨地对毓璇说:
「民国六十年,大眾庙决定祈福建醮,信徒请镇海大元帅扶乩指示活动相关事宜,乩身却以剑剁地,指出了当年北线尾岛一战中,郑荷双方阵亡将士遗骸的埋葬地点。信眾果然在此挖掘出了数百具带有枪伤与刀伤的骨骸,后来就将这些骨骸重新纳瓮于此。六年前,荷兰驻台代表还曾陪同当时已卸任的荷兰前总理,前来凭弔。虽然名为『荷兰人骨骸塚』,其实里头埋葬了郑荷双方的阵亡将士。生前鏖战的双方将士,死后却被共同收埋一地,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也该一笑泯恩仇了吧!」
「怎么知道骨骸是双方的将士都有啊?」
「那还不简单,受枪伤的是郑成功的士兵,受刀伤的是荷兰士兵。」
回到庙埕后不久,一辆银色轿车缓缓驶来,驾驶座那侧朝向我们停妥后,前后车窗的玻璃同时降下,驾驶座上是一位中年男子,后座则是坐着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先生。直觉告诉我,后座的老先生是郑守让先生。
老先生满脸的皱纹与老人斑,至少超过八十高龄。发际线虽然很高,但发色却仍以黑色为主,只挑染般夹杂着几撮白色发丝,并且抹上了发油,整齐的往后梳。上衣是一件长袖浅灰色衬衫,虽然看不见下半身穿着,但我猜想应该是黑色或深灰色西装裤,感觉这个年纪老人家的衣橱里总会有几套这样的衣服。
「你们好,我是郑守让,想必你就是与我联络的林小姐吧!」
后座的车窗玻璃完全降下后,老先生双手拄着拐杖,对着毓璇说。
「是的,郑先生你好。」
「到我家再聊,你们上车吧!」
「我们有骑机车,不然就请郑先生带路,我们跟车。」
毓璇和我于是骑着机车跟在郑守让先生的汽车之后,穿梭在笔直宽敞的沿海道路上。道路两旁多是鱼塭,鱼塭中的水车卖力转动,将空气中的氧溶入水里,却也将池水打向空中,偶有几隻虱目鱼跃出水面,鱼鳞在南台湾午后烈日的照射下,波动着银亮的闪光。
汽车转进一条狭小的產业道路,一幢围着矮墙的独栋楼房,矗立在一片平坦的鱼塭之中。我们跟随着汽车从围墙的缺口驶入,停在楼房前的水泥空地上,一隻黑色土狗尽责地朝着我们狂吠,即使郑守让先生从车内出声制止,还是无法让牠罢休。
驾驶在车辆停妥之后,立刻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扶出郑守让先生。郑先生则吃力地以拐杖撑起略为佝僂的身躯。
(眼前这位行动不便的老先生就是国姓爷的后代?)
「前阵子伤了脊椎,连带影响双腿的活动。唉!人老了就是这样。」郑老先生感慨地说。
郑守让先生说话儒雅而且有礼,显然受过高等教育。
毓璇下车之后,竟然跑去逗弄刚刚对我们吠叫的黑色土狗,伸手抚摸着牠的脖子,而前一刻还齜牙咧嘴的土狗,下一秒却乖顺地摇起尾巴。
「这位同学怎么称呼?」郑老先生问。
「敝姓蔡。」
「蔡同学、林同学。对了,你们吃午餐了吗?」
「我们已经在安平吃过虾卷了,谢谢。」
一进门,郑老先生客气地请我们就坐,并交代刚才开车的男子烧开水沏茶。
「他是我儿子,算起来是郑成功的第十代孙了。两位今日拜访,想知道些什么事?」郑老先生开门见山地问。
我并没有急着提问,而是接续郑守让先生沏茶的动作,端起茶杯闻起了茶香。等到清香温热的茶汤滑过口腔,经过食道温暖脾胃,我也在脑海中理出几个问题,这才开口对郑老先生说:
「我们是为了校刊的郑成功专题而来拜访郑先生的,我们先去採访了郑氏家庙的某位管理委员,从他那里得知郑成功在台湾有后代的消息,听说还是一位老和尚追查到的,过程犹如一部推理小说。不知是否可以先请郑先生谈谈整个追查以及确认的过程。」
我从背包里拿出笔和记事本,假装要记录郑守让先生口述事情的经过。
「喔!这已经是距今七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是日据时期,我和几位兄姊都在日本求学,并不在台湾,过程是家母在我们返国之后告知的。那位老和尚是六甲乡赤山龙湖巖的住持,其实我并不清楚他是如何追查到我们家族的,只知道有一天那位老和尚突然出现在家门前,说是要来找家父郑子香的。当年家父已经亡故,家里只剩母亲一人独居,没想到老和尚还真够直接,得知家父逝世的消息后,反而劈头就问家母:『你们是不是郑成功的后代?是不是收藏了一幅寧靖王的墨宝?』。家母面对这样的询问,对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老和尚顿起戒心,又想起先祖『隐姓埋名,不可洩露自家身份。』的嘱咐,所以始终不愿承认是郑成功的后代,也否认家中有寧靖王的墨宝。谁知老和尚虽感无奈、却不死心,不知用什么方式辗转联络上在日本留学的家姊郑雪梅,对家姊展开游说。最后家姊才在取得母亲的同意后,出示传家的寧靖王墨宝。」
郑老先生说完,喝口茶润润乾渴的口舌与喉咙。我急着想知道那幅墨宝写些什么?正要开口询问,毓璇却先问了一个我并不是很感兴趣的问题。
「这么说来,郑先生算是郑成功的第九代孙囉!那这一辈除了郑先生之外,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吗?」
「包含郑某在内,总共有六男二女,我是老么,如今第九代的子孙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郑成功用『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做为儿子们的名字;而家父则以『忠义节孝良让』替我们六兄弟取名。」
其实毓璇这么做也对,如果问得太过急躁,郑守让先生难免对我们的目的起疑心,所以我也就顺着郑老先生的回答再提问:
「我听说郑先生这支血脉,就是由郑成功的六子郑宽所传,不晓得郑先生知不知道当年先祖怎会留在台湾?因为根据史料所载,台湾降清后,满清政府决定不让郑氏一族留在台湾,以避免反清势力凝聚。」
「听我父亲说,当年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向清朝投降,明朝皇室寧靖王听到消息后悲愤不已,最后决定自杀殉国。但寧靖王在自杀前写了幅字,并託人将其送给不支持郑克塽降清的先祖郑宽,暗示他赶紧逃亡。先祖带着儿子逃亡后,清朝官兵随即对先祖一家发出追杀令,先祖幸运地躲过了施瑯的狙击,于是便带着寧靖王的墨宝往北逃窜,开始隐姓埋名过日子。」
「那幅字写了些什么?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一方面是感觉即将接近谜团的核心,也或许是担心郑守让先生会拒绝我的请求,我的心脏开始紧张地快速跳动起来。
「可以啊!你去帮我把它拿来吧!」郑守让先生对他儿子说。
趁着取来寧靖王墨宝的空档,郑守让先生先为我们说明了的内容。
「寧靖王写了『风来竹有声』五个字交给先祖郑宽,喻指风来了,竹子便有回应,暗示清军来了,郑克塽将有所回应,准备接受清廷的招降了。当年赤山龙湖巖的老和尚就是靠着这幅寧靖王的墨宝,确认我们家族是国姓爷的后代。」
只见郑守让先生的儿子取来一幅捲轴,在茶几上摊了开来,纸上现出五个瘦而苍劲的字体。难道这就是解开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钥匙?我深怕有所遗漏,再向郑守让先生确认:
「郑先生,寧靖王只有交给先祖郑宽这捲轴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郑守让先生一听,倏然收起原先的笑脸,严正地对我们说:
「蔡先生、林小姐,请恕郑某直言,两位并不是什么大学校刊编辑吧!到目前为止,两位的问题一直在郑某的家世上打转,就像当年的那位老和尚一样。我可以感觉得到,虽然你们问得迂回,但两位的目标其实是寧靖王交给先祖的物品,我说的没错吧?考不考虑对郑某直言你们的目的?」
事到如今,也无法再隐瞒了,我只好对郑守让先生坦言相告。
「对不起,郑先生,我们欺骗了您,我们确实不是校刊编辑,更不是为了撰写郑成功专题而来,我们其实是代替陈文钦教授来拜访郑先生的。几个月前陈教授发现了一本天地会的手札,里头记载了国姓爷留下的一批宝藏,而开啟宝藏的关键之一,很有可能就是寧靖王交给郑宽的物品。」
「代替陈文钦教授?前些日子陈教授确实是透过郑氏家庙与我联络,希望能和我约个时间见面,但前天却听闻陈教授发生了不幸的消息。只是我要怎么相信你们所说的话?」
我不晓得要如何说服郑守让先生相信我们,只好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那面「共洪和合」的令牌,递给郑守让先生。郑先生同样默默地接过令牌,手指触摸着令牌上的浮刻,若有所思。毓璇则不明所以地看看令牌、再看看我,眼神里充满疑问。
一会儿后,郑守让先生将令牌还给我,然后对我们说:
「你们真的相信存在国姓爷的宝藏吗?」
「难道郑先生不相信吗?」我反问。
「也不是不相信,只是有些疑问。如果真有宝藏,为什么埋藏地点是经由寧靖王传承给先祖郑宽?你要知道,先祖郑宽的继承顺位是很后面的。」
「根据我个人的猜测,郑经曾率军西渡,我想应是那时将宝藏地点託付给寧靖王的,加上郑经回台后突然逝世,三天后又发生了世子郑克臧遭到冯锡范谋害的事件。一连串的政治纷扰,可能让宝藏的传承出现了断层。」
「不好意思,蔡先生,恐怕郑某所能帮的忙,仅止于此了。」
收回令牌,我起身向郑老先生一鞠躬。
「真是抱歉,打扰郑先生,我们告辞了。」
走出郑守让先生家,毓璇迫不及待问起令牌的事。
「那是什么东西?」
「你说那面铜牌啊!据说是天地会总舵主的令牌,我从陈教授的研究室里拿的,陈教授确实就是现任的陈近南总舵主。」
「寧靖王的那五个字要如何解读出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啊?」
「我也不明白,所以我才急着问郑先生是不是还有其他东西,没想到因此被他发现我们不是为了撰写郑成功的专题而来拜访。」
我将安全帽递给毓璇,正要跨上机车,身后却传来郑守让先生家大门开啟的声音,毓璇和我转头,看见郑守让先生在他儿子的搀扶下走出家门,手里拿着一个看来相当古老的木盒。
「寧靖王确实还交给先祖另一样物品,不过你们看了以后可能更一头雾水。」
郑守让先生说着,打开了木盒,里头还是一幅捲轴。他小心地摊开捲轴,上头写着「雨伴人无影」五个字,字体与「风来竹有声」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寧靖王自杀前,託人给先祖送来了这两幅捲轴,上头的文字看似对句。但奇怪的是,其中这幅却谨慎地用木盒装盛。『风来竹有声』是警告先祖赶快逃亡,但这句『雨伴人无影』,我就不解其意了。」
我有太多疑问必须釐清,却不知从何问起,只好张着充满迷惑的双眼看着郑守让先生。
「寧靖王告诉先祖,将来如果有拿着『共洪和合』令牌的人出现,务必将这盒子里的物品交给他。刚才我看你拿出了这面令牌,犹豫着该不该拿出来,但后来想起了先祖的交代,才决定告知你们详情。寧靖王对两幅捲轴的重视程度不同,我怀疑这才是你们要找的,只不过我实在不认为这对于你们寻找宝藏的埋藏地点有任何帮助。」
※
机车飞驰而过四草大桥,我的思绪也绕着「雨伴人无影」这五个字飞驰。
「我觉得『雨伴人无影』确实就是开啟日月之护的关键之一,不然寧靖王不会刻意把它装在木盒里,还交代将来要交给天地会总舵主。」
这我何尝不知。从离开郑守让先生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篤定这样的推论没有错,只是这五个字该如何解读才是重点。
「你觉得寧靖王的这两幅字画是什么意思?」
「如果把两个句子结合在一起,字面上是很容易解读。风雨伴随而来,竹受风雨吹打而有所回应,人为躲避风雨则不见踪影。如果『风来竹有声』暗喻清军来了,郑克塽将以降清作为回应;那么『雨伴人无影』无疑是寧靖王暗示郑宽要儘快逃亡。」
「所以我们不应该侷限在字面上的意思,要思考更深层的涵意。」
「对了,我们前天在天后宫,你解释那面龙虎壁堵的时候曾经说,左青龙右白虎,龙降雨、虎生风。『雨伴人无影』这句话,会不会是指所谓的『龙边』,也就是左边。所以这把钥匙有没有可能点出方位,而另一把钥匙则指示基准地点与距离?」
「很有联想力,的确有可能。不过还是得知道另一把钥匙是什么,才能够确定。」
当安平运河出现在我们的右手边,我压下煞车,将机车停靠在路旁,下车对后座的毓璇说:
「前面就是望月桥了,曾嘉泰要我一个人赴约,你在这里等我。」
揹起内有铁盒的背包,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横跨运河的望月桥。
收敛起高热的夕阳,仅剩一半露在海平面上,发出它最后的光辉,将云霞、海面、以及整座安平港都给染得一片晕黄。另一半的太阳像是崩裂成上万个闪亮的小碎片,洒落在波光粼洵的运河水面上,海水像极了被那颗火球给煮沸似的波涛翻腾。
曾嘉泰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出现,我倚着桥上的栏杆等待,看着夕阳一点一滴没入海面之下。过不了多久,云霞与海面的红光消失,海水像是已经彻底把那颗火球的火燄给浇熄、冷却,大地全面换上了蓝黑色系,几艘渔船的黑色剪影就贴在深蓝色的港湾里,夜幕低垂。
随着路灯亮起,天色完全被黑暗笼罩,我才正在想曾嘉泰会不会依约出现时,身后突然传来那冰冷而不带感情的声音。
「你来啦!没报警吧!」
我猛一回头,曾嘉泰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五公尺之处,我完全没察觉到他接近的声音。
「手札呢?」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何教授呢?」
「把手札给我,我自然会放了何教授。」
「我们的约定是用手札交换何教授,一手交人、一手交书。没看到何教授,你休想我会把手札交给你。」
「拜託,何教授可是我的重要底牌耶!我怎么可能轻易地把他带到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果你报警了,或是交换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池,那我多没保障啊!你把东西交出来,我确认无误后自然会放了何教授。」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再重申一次,没看到何教授,我不会把东西交给你的。」
这时曾嘉泰的表情现出焦躁的神色,随后他将右手伸入夹克中,另一隻手接着掀开夹克的左半边。我刚才还在想,天气这么热,为何曾嘉泰还穿着夹克?只见他掀开的衣角下,右手在腰际握着一把枪。
「恐怕你别无选择,可别逼我做出极端的事啊!」
「你就是拿那把枪杀害陈教授的?」
「这不关你的事,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开枪了。」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你有枪,而且用枪杀害了陈教授,为什么要拿剑狮雕塑攻击何教授?」
「什么剑狮雕塑?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
我可以感觉他愈来愈着急,说话的声调不断提高。
「你没拿到东西以前,是不会开枪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我可以先杀了你,再拿走你身上的手札。」
「你就那么肯定我把手札带在身上?」
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缓衝时间,因为曾嘉泰开始心慌意乱了,他的眼神飘忽,应该是在思考着该怎么办。
趁这段空档,我推测着曾嘉泰下一步可能的行动,并为每种行动思考我该採取的应变措施。我认为曾嘉泰开枪的机率微乎其微,因为手札还没到手,但我不能只考虑事件发生的机率,我得评估严重度,也就是每个事件的价值,这是统计期望值的观念。我无法承担曾嘉泰开枪的后果,所以我必须依此为前提,在心中预演一套应变行动。
没错,如果曾嘉泰会开枪,我即使将手札给他,我和何昊雄教授都难从他的枪口下倖存;但如果他不会开枪,那么不论他是否拿到手札,我和何教授都将是安全无虞的。所以现阶段的当务之急,是在假设曾嘉泰会开枪射杀我的前提下,想一个不让他拿到手札、又能从他枪口下死里逃生的计划。
「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真的会开枪,你敢和我赌吗?」
曾嘉泰再度大喊。此时我心里已打定主意,于是从背包里拿出装有手札的铁盒。
「我当然不敢与你赌,你要的东西在这个盒子里。」
「你胡扯!少和我玩花样,我只要手札,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
「信不信由你,我打不开这个盒子,你得自己想办法打开。」
「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这次换我这么说了,你别无选择。反正何教授还在你手上,不是吗?」
「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后往后退。快点!」
过程中,曾嘉泰始终将枪口对准我,我也不晓得那里来的勇气,竟还能如此镇定。但我并没有按照曾嘉泰的指示,将盒子放到地上,而是将拿着盒子的手平举出桥面外。
「你做什么?不要乱来。」
「想要手札,自己下河里去拿吧!」
拿着盒子的手一松,铁盒自由落体般掉入水面,接着慢慢沉进河底。
「他妈的!」
曾嘉泰咒骂了一声,随即奋不顾身地跃下桥、潜入运河中,想必是真的到河里去抢救铁盒了。我转身拔腿就跑,毓璇骑着机车迎面而来,在我身旁一个甩尾调头。
「你把手札丢到河里了!」毓璇慌张地说。
我跳上车,心里明白但无视于毓璇的惊讶。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