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瞧她神情,果真平静如水,连丝愠意都没有,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默了默,拍拍她的臂,“能想开就好,我还得回去看看,母亲这次气得够呛。”说罢,对素罗道,“好生伺候着。”
魏氏果真气得够呛,等府医一出门,就控制不住了,“啪”一下将桌上茶盅拂到地上,指着满地药材道:“这就是你外祖母送来的宜男之药,死活非得让张氏煎了喝。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怕以后有个弟弟争夺家产,所以就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杨峼“噗通”跪下,“祖母息怒,孙儿不敢。知道母亲有孕,我只觉得凡事有个兄弟能够分担,肩上压力轻了许多……也替父亲与母亲欢喜,不出意外的话,我年底就要外放,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他们能有个幼子陪伴,会解除许多寂寞。至于家产,除去公中的外,父亲为官清廉,能用的就只每月十几两的俸禄,哪会有家产,再说我堂堂七尺男儿,能扛能挑,完全可以靠自己两手挣出份家业来……今日我就当着祖母说个清楚,二房院的家产我一文不要,尽数留给幼弟。祖母若不信,我愿在菩萨面前立誓。”
“行了,快起来吧,立什么誓?”魏氏一把拉起他,既是欣慰也有几分无奈,“你外祖母越活越活回去了,也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她那边一堆乱麻理不清静,还非得往你父亲房里伸手。虽说是有翁婿的情分,可你娘都过世这些年了……这样折腾下去,你娘在下头也不得安生。”
杨峼沉默着不说话,片刻才道:“我先去给母亲赔个不是,回头再劝劝外祖母。”
杨峼到二房院时,张氏刚跟杨妡与齐楚说完松鹤院的事儿。听闻杨峼求见,张氏瞟一眼齐楚,无奈地摇摇头,“阿峼待人还真不错,只可惜有这么个外家,不知道跟着受多少连累,”默一默,对杨妡道:“想必是来赔礼的,我懒怠见他,你去打发了吧,就说这事儿跟他不相干。”
杨妡跟着素罗出去,见杨峼正站在影壁前瞧着上头凿出的巨大“福”字发呆。
听见脚步声,杨峼侧头,看到杨妡颌首以作招呼,紧跟着问道:“母亲可安好?”
杨妡应道:“嗯,好着呢,就是没精神,正歪在炕上打盹儿。”
“那就好,”杨峼松口气,又叹道:“这事儿是我外祖母的错,她年纪老迈脑子有些糊涂……原本是来替外祖母给母亲赔个不是,可刚才想想竟是没法开口,幸得弟弟无恙,倘或有事,说什么都没用。”
杨妡淡淡道:“说是赔情不过是自己求个心安罢了,好比你杀了人,就是磕一千个响头,那人还能活过来不成……娘心里明白,这事跟三哥不相干,只是魏家老夫人那边,一笔一笔的账我都记着,总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杨峼怔怔地盯着杨妡片刻,开口道:“五妹妹是个不吃亏的人。”
“不是我不吃亏不肯忍让,”杨妡唇角微弯,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是有些人最爱得寸进尺,这次让她一寸,下次她便欺你一丈,半点余地不留,非得把你逼到绝路上不可。实话跟三哥说,如果弟弟真没了,我是定然要魏家老夫人以命偿命的,三哥若是到魏府去,还请将此话告诉给老夫人,让她好好记着。”
杨妡相貌真是好,柳叶眉杏仁眼,笑起来眉眼弯弯极为讨巧可爱,打眼看上去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可杨峼硬是自她天生带着三分媚意的眸中窥见到狠绝的冷意,不由心惊,又隐隐有丝庆幸:还好外祖母没有得逞,否则谁又说得准杨妡会不会真去拼命?
***
半下午的时候,杨远桥自衙门回来,还没进二门就听说了松鹤院的事情,顿时怒不可遏,“蹬蹬蹬”直往松鹤院去,不等丫鬟通报,面沉如水地一直走进厅堂。
魏氏正歪在大炕上歇晌,因为心里有事本也没睡着,可看杨远桥这样子又成心想抻抻他,便稍停了片刻才慢慢起身,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
杨远桥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并没有急躁,反而先恭敬地问了安,然后疑惑不解地问:“儿一直有个疑问想求证,儿到底是不是母亲亲生的?”
魏氏当即板起脸怒道:“你不是我亲生的,还是石头缝儿蹦出来的不成?”
“那我就不明白了,十多年前张氏有孕,母亲撺掇着阿峼给她端了一碗汤,孩子没了;后来有了妡儿,母亲亲手交给儿一包药,说是固元养气的,可是张氏却宫体受寒,十年不曾有孕;这次承蒙菩萨保佑,张氏再度得子,听说在母亲屋里差点被人推倒……儿子苦思冥想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母亲既然巴望着儿子绝后,何苦要给儿娶妻,何苦要续弦,就让儿子终老一生算了,免得连累别人。”
魏氏被噎得半天没上来话,支支吾吾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舅母?”
“那母亲就一次一次看着舅母陷害张氏?母亲乃外祖母亲自教导,深得徐大儒门风,而舅母就是长在田间没读过书的乡野女子,儿子不明白得是母亲怎么就如此听舅母的话?下次舅母想杀了我,是不是母亲还会在旁边递刀子?”
“孽畜!”魏氏怒道,“你就是那么想你娘,把你娘看成杀人帮凶?”
“难道不是?”杨远桥反问,忽而跪在地上,恳求道:“儿求母亲放我一条生路,儿不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母亲,分家吧,儿子带着张氏找个僻静地方过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