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们即使吃爆肚子,亦解不出题。但尚家父女,仍认准老牌子,一箱一箱地往家搬。
尚云站在货架前,仰头对着袋子上的美人出神,她抬手抓了四包下来,放进购物篮。
她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给赵慈买过它了。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爱吃。
+
这晚,赵慈早早就到了。
他没空手来,带了饮料和水果,一样一样替她往冰箱里塞。他挺抱歉地说,自己不能久留,至多待一个小时。
“明天的雪比今天更大。你们出城,开车要小心。”
系着围裙的程策往碗里舀汤,他说话时没抬眼,只是多给对方盛了叁粒圆子。
赵慈咧嘴一笑。
“放心,桐叔开车,技术好。”
坐在桌边吃完团圆饭,屋外已笼了一层厚厚的雪霜。赵慈在玄关穿外套,眼前照例飘来一只纸袋。
每回分别,她都给他装一整袋好料。
他接到手里,掂一掂,跟尚云挥手说回头见。 赵慈提着袋子坐进车里,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抱住它愣着,双臂收紧了,将牛皮纸挤出皱来。
那一刻,他看到底下翻上来的东西。
新包装,老口味。
是当年在尚家老宅消夏时,他一人独享的零嘴。
她好久没给他买过了。
就为着这孩子气的提神小礼包,赵慈的耳廓烧成红的,发热发烫。
他低头,把脸扑进纸袋里去,他与它们亲昵地贴着面,就像与她贴在一起。
+
很快,随着赵家编排的新日程渐渐步上正轨,赵慈出城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感谢道长扎实且充满弹性的命数,始终罩着他们,因此程策也得幸出征了两回。
赵慈非常紧张,总会给斯文的战友做行前辅导,他恨不能抛家弃妻,蒙上面,揣着管制刀具随队同行。
但程策要他别怕,说自己应付得来。
太平盛世,是谈生意,又不是去打砸。
“对,大程,我们家的确是正经做生意的。可是那一头,就不怎么讲道理了。”
程策按下赵慈急出来的意大利手,安安稳稳,继续对着镜子打领带。
他说程氏的传家宝,就是动嘴皮子,讲道理。
且这副身体,他会爱惜着,有借有还,绝不会搞出人命事故来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记得么。”
赵慈蹲在地上揪头发,说他记得,一个字也没敢忘。
+
程策的嘴皮子,在重大场合,比管制刀具好用,获得了兄长们的一致好评。
两次试运营之后,赵慈发现这人在商场上,极其不讲道理。
他问对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程策表示负负能得正,他爷爷和他爸爸教过,看结果,不看过程,最后把事谈成就行。
谈判能手把大话放出去了,但为了保证一切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程策会定期去心理师那里点卯。
该救星是张管事的旧友,五官端正,收费合理,是一位受过正统训练的野路子。
根据心理师的报告,年轻的程先生身体康健,脑子里转的东西,却总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与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之间徘徊。
办公室里,他常眼下发青,正襟危坐,坦言自己又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关于罪与罚,红与黑。
天使与魔鬼。
+ 每个月圆夜,程策心头都横着一把刀。
滴滴哒哒的血珠子,从公司一直淌到爱妻的床榻。
熬到第二天,他掀开被子下床,拉筋伸展,洗漱更衣,按照赵慈编纂的新版拳术百科,练一段山寨的十八腿和连环步。
练完,他举着望远镜,站在阳台往远方眺望,看一眼昨晚睡过的屋。
一般在二十分钟以内,程策会接到赵慈的简讯,互相汇报情况与进展,有关昨天,今天,和明天。
每天,都是崭新的。
未来,据说是美好的。
当月光晒成日光,他俩不可思议的双面人生,又开始车轮滚滚地向前赶。
这边,程策套上卫衣球鞋,一派亲民装扮,他进进出出,得人唤一声赵哥。
他驾驶越野车奔向鸡头山,与大部队在会所的阅览室里,齐聚一堂。
他开会,做讲演,彻夜奋战在一线二线,以及叁线和火线,为应付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打黑除恶,做充分准备。
那边,赵慈穿上叁件套,准点走进院子里,听司机唤一声程先生早。
他会先扣上安全带,与父亲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低眉顺眼,聆听总裁的例行呵斥。
那位大叔脸长得不行,手下也不留情,张口就问他打小耳濡目染,怎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
为什么前天能够左右逢源,昨天就忽然跌了智商,像被雷劈傻了一样。
气急败坏的爹念到动情处,痛斥儿子胃口日涨夜涨,脑子,竟像风干的酱肉,每天都缩点儿水。
赵慈沉默,呼吸吐纳兼运气。
他暗念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边点头,边把羞愤的铁拳收回去了。
+
人生苦乐事,赵慈提前饱尝了滋味。
程策也是。
赵慈在程家受尽非人的折磨,程策在赵家,却被深深地爱着。
生日当晚,他被赵二哥领到了保险库里。
对方鬼鬼祟祟,哆哆嗦嗦,芝麻开门似的,为胞弟展示了一系列珍宝。
每一件,每一款,都能照亮他俩罪恶的白脸。
“阿慈,怎么样,美不美?哥专门给你留的。”
程策失语,是被那只瓶的气质震撼了。
他小心打量着,摸一摸,触手生润,居然不是赝品。
“你看,有了它们,你下辈子也不愁吃穿。万一哥出了事,我那份,也全是你的。”
他哥深情款款,教他眼眶禁不住泛潮。 兄弟俩的大手握紧了,都抬起脖子仰望保险库的天顶。
程策寻思,万一将来真出了事,他们兄友弟恭,下辈子非但不愁吃穿,也会携手,将潭城第四监狱的牢底坐穿。
+
程策的生活,内忧外患。
他操持内外叁份家业,每月到点一睁眼,就从身后摇出来五个舅,叁位哥。
年少时,他曾怪责父亲的瞎忙。今日,他终于也子承父业,披星戴月,快要顾不上家了。
可是他的妻,日复一日的毫无怨言,反而待他越发柔情似水。
每到月圆之夜,她都穿着白睡裙,宛如月光女神,香喷喷地飘进卫生间去。她替官人摆好凳子,漱口的杯子,以及擦冷汗的小毛巾。
她安慰他慢慢吐,不要急,她就在卧房等着他。
关于这个问题,两位苦主在书房,进行过商讨。
赵慈主张告知尚云,他们已经痊愈了,不恶心了。她无需担忧,也不必费事查偏方,调配各种药茶。
程策摇头,他说婚姻的真谛,是以不变应万变。
现在固然好着,万一吴道长那里出了新版的幺蛾子,吐劲又回来了,他基本可以做到无缝衔接,不至于连累尚云再操心。
何况,他人在马桶前坐着,却也没有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把文件带进去读,掐表到了钟点,洗澡刷牙,再干干净净回屋睡觉。
“大程,你真是深谋远虑。”
+
就是这样,深谋远虑的他捧着文件,与赵慈背靠背,又熬过了一个盛夏与深秋。
他们心系鸳鸯大仙,当然也上牛头山,造访过四眼新掌门。
此君跟在吴道长身旁,从小钱熬到大钱,再到老钱。
钱道长新带了两个徒弟,道务繁忙,但他去医院,比道长妹妹去得更勤快。他每月师父长,师父短地问候,一头黑发也早早熬成灰的了。
道观里的西厢房,还是西厢房,那间内院,早已物是人非。
偶尔,程策和赵慈会在下山前,去院门口坐一坐。
看日薄西山,看影子拉长。
+
他们年轻体健,或可秉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方针度日。
可是吴道长不同。
待到次年春节假期,病人那一波叁折的康复治疗,遭遇了新危机。主任坦诚相告,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一年更比一年少,要认清现实。
他们甚至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除夕夜。
赵慈听完,铁青着脸闷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下楼去。他哥低吼一声,没能拉住。 说实话,赵慈也不晓得该往哪里跑。
他出了楼,就站在日光底下晒,十指微微颤着,凉气从指尖窜到脚心。
天晓得他的欲求日涨夜涨,依然怀有见不得光的奢望。他企盼奇迹,期待月月都能回那个有她的家,陪她吃饭,听她说话。
他难受,亦很难接受事实。
但当天中午,赵慈及时把消息带给了程策。
对方正坐在书桌后低头写字,听完了,笔尖敲在纸上,嗒嗒两声,很重。程策说下周五,他跟尚云一起去陪,给道长加把劲,添把薪火。
赵慈没回话,就那么望着他。
程策抬眼,立刻又低下去。
“我这里暂时忙不完了,下午两点你送云云去排练,行不行?”
赵慈点头,很用力。
“行,我在外头等着,结束了再接她回来。”
“多谢。”
+
程策的一句谢,大约有千斤重。
赵慈便没有多废话,只按计划,把该办的事,一一办妥了。
程策忙,跟着他爹连轴转,所以在那场慈善民乐演奏会的筹备期间,赵慈也抽空送过尚云两回。
一路上,他保持缄默,不主动搭讪,不多笑。
她说话,他就回一个嗯和哦,只顾专心当司机。
此外,赵慈还坚持着,每月去瞧两次吴道长。有时候,尚云或是大哥陪着他,有时,他就一个人。
而根据护工的证词,一直坚称没空的程策,其实也来。
赵慈必须承认,这些时日,他一听到程策的名字,从护工和医生嘴里冒出来,心里就发怵。
他知法,不常犯法,是位敞亮人。
但他有阴暗想法。
最近,赵慈常常梦到对方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戴着口罩潜入病栋,激情犯罪。
可是护工说,程先生脾气怪,并不肯踏进去。
他只是站在病房外面,隔着一扇门窗,看看就走。
不过他会送花,带好吃的来,也给红包,拜托大家多费心,照顾好老爷子。
“赵哥,那是个真善人,模样生得俊,面相好。”
这是赵慈第一回听到有人说程策英俊。
他确实受了些小惊吓。 怪不是滋味的。
+
与那位英俊冷酷的善人不同,赵慈每次来,都会待得比较久。
他捧着书,给神志渐行渐远的老病号,念一段小故事,或是放点儿喜兴的音乐和视频。
偶尔,赵慈也默念着,说一些心事。
关于他,关于尚云和程策的。
比如,每月都有十叁天,他得穿一身萨佛街定制的叁件套,站在办公室的巨幕玻璃前,替人指点江山。
月亮照一照,程先生的头衔来得容易,但那小子的生活大不易。
隔行如隔万重山。
赵慈在程策的监督下熬夜学习,手脚齐上阵,脑力仍然不够使。
他被家父板着饼脸训斥,被新聘的秘书骚扰,被一套接一套的合同和文件,逼得举不起来。
而等回了家,想多吃几碗饭压惊,也是不行的。
只因他那常来做客的五舅,为了让他保持体型,继续以色侍人,凌空伸出一巴掌,就盖住了饭碗。
+
月有阴晴圆缺。
赵慈和程策,却都找不着松口气的时候。
这头刚刚放下西装和文件,那头,又要领着赵氏的弟兄,前往潭城郊外的肉联厂视察,与工作人员亲切握手。
时过境迁,现在就连最年轻的赵家老四,也拥有了自己的小分队。
队员们身高和头型皆统一,背景过关,忠心耿耿,都是一次干死七个的菁英。
是由程策握着花名册,亲手挑选的。
可惜,在他俩齐头并进,颠倒日月的努力下,精品肉铺的名声,仍没有从黑心肉,变成放心肉。
铺天盖地的舆论,伤透了两位青年企业家的赤诚之心。
树大招风,程策亦有幸顶着赵慈的脸,上过几次潭城晚报的“火线曝光”专栏。
市民同志们都说,他穿衬衫西裤,双手抱胸的歪模样,很像从卡拉布里亚来的反社会。
+
对于被迫反社会的程赵氏来说,婚后的日子,每天都过得特别快。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厨房墙壁上挂着的月历,就耗掉了两本。
赵慈留着它们,他悄悄收起来,拿回家,藏在储藏室的箱子里。
这些年,关于他们的片段,他搜罗了一堆。
赵慈将照片打印出来,整理了十几本相册。它们厚厚的,翻得发旧,却每回都能翻出点儿新东西来。 那里有当年民乐社团的散财童子,与前社长在公园练习的合影。
程策跟梁喜分坐左右,腿上两柄二胡,脚边两瓶水。弓弦一挪,舞剑练拳的大爷们便撂了兵器,背着手围成半圈,摇头又晃脑。
册子里亦有尚云亲手做的生日蛋糕,朗姆芝士,朗姆搁多了。它竖着一块巧克力片,描有秀气的“慈”字,和她的笑脸凑在一起。
除此以外,还有春末夏初,叁人飞去加利西亚,重新拿到徒步证书的庆祝之夜。
曾经吃过的餐厅,又造访了一回。
多年后,它已由店主的小儿子接管。菜单变了,烛光不见了,连音乐都换成了电子曲。
唯独远道而来的叁位旅人,没有变。
开完白酒,赵慈站在尚云和程策身后,他像大家长似的,双手按住他们的肩,抬眉对着镜头笑。
当他不是她的丈夫,当他又回到那栋无人等候的大宅,赵慈就取出这本相册,看一看,想一想。
通常情况下,那一天,他会睡个好觉。
会梦到她。
+
绢婚纪念日的夜里,潭城又下了场暴雨。
去年也是这样。
风劲雨大,把整座城的街景,都浇成了彩绘玻璃。
赵慈从邻城返家,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快到客厅时,他看见尚云侧卧在沙发里,电视调成了静音。台灯的光是暖黄色的,敷在她身上,像洒了一层金。
上月分手那天,他走得匆忙,并没有时间好好陪她说几句话。
但这不要紧。
因为就在昨夜,他盼着,盼着,又把月亮盼圆了。
赵慈走到沙发旁半跪下来,抚摸尚云的后颈,背脊,以及隆起的小腹。
他捧住她的脸,望着她,望到心都快要化成泥。
那时,他的妻子也对着他。
她揉揉眼,说阿慈来过,这会儿应该快到火车站了。
对方忙得脚不着地,仍不忘送来补品,满满一后备箱鸡头山的土特产。
据称在弟兄们不眠不休的操持下,禽蛋中心的鸡扑棱着翅膀,诞下新品种。
她收了礼,还留他吃了简餐。
……蛋的味道好吗?
香,我俩吃了八个。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菜热一遍。
别动,躺下。 真没事,老躺着也乏。
尚云小心地撑起身体,行动迟缓。赵慈扶着她的胳膊,帮她坐正了。
云云。
嗳。
阿想今天好不好?
她听到阿想两个字,就对他笑,开心地不得了。
……来,你听听看。
赵慈蹲下身,握住尚云的手,将耳朵贴到她肚子上听。
里头有动静。
越听,越热闹。
“她在跟我说话。”
尚云揉他的短发。
“嗯,她每天都跟你说话。”
+
这是他的干女儿,叫程想。
当初,为了起个好名,赵慈与程策耗尽了心血。
可惜他们的提案,都被倔强的程太太否定了。
尚云捏着赵慈呈上来的本本,念了一遍,在“程云慈”上面,画了一道粗杠。
干爹眼眶泛红,他委屈,还憋屈。
他说云,代表孩子的母亲,慈,代表慈爱,仁和,全是铁打的好词。
赵慈举着叁根手指对天发誓,表示明人不做暗事,这个慈,跟他本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奈何抗议无效,她捂着肚子,不理他。
枪毙一个后,程策闷乐着,将记事簿递过去。
但她念完,又在遒劲的“程爱云”上面,画了一道杠,笔触略微细一点,温柔一些。
自信的程先生很受打击。
他在吃晚餐时,恼得都不肯添饭了。
不过程太太以柔克刚,她主动抢过他的碗,握着小饭勺,给他压米饭。
她告诉他,其实单名就挺好,简单,好记,她已经有主意了。
……叫程爱吗?
不,叫程想。 程策喜欢这个名。
赵慈也是喜欢的。
想。
想谁呢?
谁都可以。因此赵慈决定在心里,叫她“想慈”。
他知道想慈是尚云的孩子。
只要是尚云生的,便也是他的心肝了。
爹不分亲疏,他永远护着她。
+
深夜,匆匆吃过几块点心,赵慈洗了个澡。他换好睡衣睡裤,坐在床边,开始给尚云按摩腿脚。
这是个起早贪黑,幸运又不幸的年轻男人。
不过现在的他,没工夫去理会那些不幸。
赵慈感恩,至少他还有奔头,有时间,仍能回到这间屋里,来探探她的情况。
他爱她。
每天,都更深一些。
他也陪着她,目睹她一点一点变成另一个人。
怀孕后,月份越往上走,体力也消耗得更快。
今时,她软软地瘫在床头,身体曲线已和上月不同,但赵慈觉得尚云更好看了。
“云云,这个力度行吗?”
“挺好的。”
“或者我再重一点这样呢?”
她点头,说确实更舒服。
做完了事,赵慈去卫生间把按摩霜洗掉。他细细地冲水,关停龙头,然后抬起头看向镜子。
在壁灯的光照下,那里映出来一个面型消瘦的男人,瞧着冷又硬。
赵慈与他对视了几秒,将左手攥成拳,探向镜面,轻轻碰上了。
+
今晚临睡前,赵慈照例是要给阿想念故事的。
他从书房拿着图画书过来,却见尚云倚着靠枕,快要入梦了。
“睏了是不是?”
摇头。 “还听吗?”
“听,你念。”
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而他凑过去,用鼻尖蹭着她的,眼尾忽而隐出浅浅的笑纹。
她很倦,她的丈夫也是。
但他显然非常高兴,眉梢间染着小男孩似的雀跃和新鲜。他指腹的温度很高,眼神是烫的。
此时此刻,她对着他,就像在观赏一套被玻璃柜锁住的旧照片。
它们在她眼前铺开,毫无保留。
看得清,却摸不到。
漏了光的细节一瞬即逝,仿佛再多琢磨几回,什么细微的蛛丝马迹,都能给瞧出来了。
然而,就在快要狂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时,他拉起她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晃。
他问她这么出神,到底是在想什么。
在想谁。
尚云盯着他。
半晌,她才摇一摇头,说什么也没想。
+
于是他揉揉她的头发,翻开书,为她和孩子讲故事。
这副身体的低音尤其好听,无论念什么,都柔情万种,浓得教人嫉妒。
他给她们读《称心如意的汉斯》,一段又一段,绘声绘色,读那个满足的傻男人在返家途中,遭遇的好事与坏事。
故事行至终结时,汉斯到家了,双手空空的。
但赵慈以为,自己与那人不一样。他拥有很多,待到推开家门时,兜里简直满地装也装不下了。
他看了尚云一眼,捻着书页,又缓缓念出第二个故事的名字。
赵慈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她和阿想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
+
格窗外,夜雨快停了。
屋内,捧着图画书的影子低伏下来,替妻子掖好被角。
他在她耳边印一个吻,随即起身,关掉了台灯。
她方才应该是没有意识了,但她仍精准地捉住他的手,不肯放。
“就五分钟。”
她咕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