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叫阿姨?”准亲家公的谈话中断,钟乐爸说,“接了红包就要改口啦。”
郁玲红了脸,讪讪的叫了声:“爸,妈。”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再上一个台阶,姜美凤也拿出红包递给钟乐。不等人开口,钟乐已经叫上了:“谢谢妈妈给我这么大个红包。”说完便把红包塞给了郁玲,“我没带包,放你那儿。”
他动作随意率性,就像平常也是这么做的。姜美凤全看在眼里,觉得钟乐乖巧又懂事,早早就有了让郁玲当家作主的觉悟。她心里高兴,脸上自然也显露出来,再等钟乐妈说:“今天只是见面,先包个见面礼给郁玲,礼金的话,您们看看十万……”,未等她说完,姜美凤手在空中一摆,爽快地说:“不用了。”竟是和郁玲异口同声一起说的。
钟家父母面面相觑,钟乐爸再开口:“孩子结婚,不都是要随点意思的嘛。”
郁玲说:“钟叔叔,结婚本来就是我和钟乐的事,我们俩年纪也不小了,工作这么多年,早就独立了,结婚也不需要家里再支持什么。十万块不是小数目,您们也不用拿出来。当然万一哪天我和钟乐遇上难处了,自然也会向家里开口。”
融洽的气氛戛然而止,父母间有些冷场,接不起郁玲的话来。他们也是新鲜,第一次见到有女孩把要到手的礼金给往外推的。可钟乐妈由衷地觉得她说的话是对的,虽然和习俗有点背道而驰。三十岁的人结婚,就该有三十岁的人该有的样子。父母何苦还要来巴巴的凑进来过家家呢?
☆、第60章
第六十章
郁玲望向钟乐,眼神询问他为何没有和父母说妥这些事。钟乐说了,但他妈觉得作为男方家长,礼金一点不提也很失礼。钟乐便随她去了,反正十万块他家也拿得出手,又没说现在就给,没想郁玲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郁玲既然看他了,他便说:“爸,妈,”再朝向郁家父母,“爸,妈,”叫得一点也不生疏,“我和郁玲在深圳工作,操心的事情已经挺多了。家里繁文缛节的东西吧,不太清楚,也不想过多讲究。要不,礼金这事就先放一边吧。”
好了,不谈礼金,不谈房屋产权,也不谈婚房装修。只婚礼的事,酒店都没定,日子还没选,远着呢,也没甚细节可聊的。双方父母算是明白了,孩子的人生大事,他们真的也就是来相互认识一下而已。落得轻松之余也心凉,孩子真要撇开他们,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吃完饭开车回去的路上,钟乐爸就点头称赞:“别看郁玲是个女孩子,真是有志气。结婚就结婚,一不靠娘家二不靠婆家,就靠自己。乐乐啊,你去深圳还是不错的,眼光一下子就上去了。”
钟乐妈话里却另有含义:“我啊,就怕她太有志气了。”她转头对坐在身侧的钟乐说,“住郁玲的公寓只能是个过渡,你们还是得把碧月花园的房子给装修了搬过去,那房子大啊。”刚才她问过了,郁玲的房子是个小户型,就一间卧房。
“装修房子是个大工程,得花好几个月时间。”
“再花时间也得搞啊。你想过没有,她那里就一间房,我和你爸若是去深圳看你,都没地方住,得住酒店。还有你们也要考虑要孩子了,那么小的房子,生了孩子你们往哪里搁?”
钟乐还真没想这么长远。可是让他在这个时候去反对郁玲,他也不愿意。他忖思片刻,决定选择性的告诉爸妈一大半详情。“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们说,郁玲辞职了。”
“刚才吃饭时她们没说啊。”钟乐妈纳闷极了,“不是,我前几天还听她家那边亲戚,谁来的,说她升总监了?那口气好像还是我们高攀了。怎么辞了呢?”
钟乐点头,“她本来是升总监了,但因为我,辞了。”
“为什么啊?”钟乐妈不解。
“因为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员工谈恋爱,公司本来就不提倡,更别说她是人事总监了,怎么能带这种头。”
钟乐爸“哎哟”了一声,他们夫妻一直呆在医院系统里,看惯了周边人的婚姻,大都是单位内部消化,没想到钟乐与郁玲,选择做恋人还是同事,犹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钟乐接着说:“本来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是有惯例的,职称级别高的留下,低的自愿辞职。但郁玲认为我刚去深圳才大半年,手上项目累计的经验也不够好,辞职再找工作不如她好找。”
车厢里沉默好一会,钟乐妈才开口:“那她真是为了你辞的职了。因为这个,所以你想要赶紧结婚?”她的儿子她明白。郁玲这么做,钟乐怕是又感动又内疚,迫不及待的就要结婚以示忠诚了。
钟乐摇头:“我不急,急的是郁玲。”
钟乐妈看他也不像是说玩笑话:“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事业心那么重的孩子,现在不急着找工作,急着嫁你了?”她凑头过来,“郁玲从小就好强。那么傲气的人,是不会在家相夫教子的。”
“相夫教子?”钟乐被他妈的用词逗笑了,“你儿子像是个很有本事得让人放弃工作专门来辅助的人吗?”他又正了脸色,“妈,郁玲这么急,无非是想要在年底找到下一个东家,但那不好找。”
现在才十月初,离年底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郁玲又那么优秀,怎么不好找事做?钟乐妈没想明白。
“前两个月我们项目缺人,头头让我去面试几个人,其中一位女性,无论写代码还是沟通执行能力都很强,我就把她作第一人选报上去了,结果头头看都没看就筛下她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人事总监说的,当时还不是郁玲啊,慎招28岁以上未婚女性,或是已婚未育女性,经验再丰富能力再优秀,都不会做岗位的第一人选。”
钟乐爸也叹气:“像你们这般年纪,大多是独生子女,现在又有迹象要放开二胎了。公司担心这些育龄女员工会随时跑回家去生孩子,休产假半年一年,然后长期怠工停工,还不能辞退。” “对啊,我们都想明白的事情了,郁玲怎会不知道?她更有危机感。她的职业空窗期不能太久,这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偏偏我们又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结婚,除了婚礼外其他不是很必要的事情就先缓缓吧,我也不想占据她过多的精力。一切都等她找到新的工作,适应好了再说。”
钟乐妈听后,原本想说的话就梗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晚上郁明和小倩做东,在本地一家挺有名气的私房菜馆里请钟乐和郁玲吃饭。饭局上也聊到了郁玲的工作问题。郁明说:“姐,要不你和钟乐哥单干得了。”
“干什么?”郁玲一头雾水。
“创业啊。”郁明说,“现在智能手机这么普遍,到处都是做a的软件公司。钟乐哥拉个技术团队出来,姐你做公司运营,不挺好的。”
果然还是工作经验不足,想问题都能想得这么天真,郁玲姑且这么看郁明。那些互联网创业公司,哪个不是烧钱烧出来的?就她和钟乐一两百万的身家,也敢杀进这红海闯荡一番?
“不是可以融资吗?不用等项目做出来才能融到资,找天使投资。”小倩搭话了。
真是让郁玲刮目相看。上班才三天,竟然就知道什么是天使轮、a轮和b轮。
也是,现在是全民创业热潮嘛。她和钟乐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大家都一窝蜂的跑去互联网创业,死了成千上百的企业,能融到资活下去的也就那么一两家。我就搞不懂,怎会那么有信心,活得一定是自己,死的一定是别人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郁明和小倩都说。
郁玲不由分说的打断他们:“郁明,你之前还不捧着马云的语录看吗?你觉得你的偶像马云是什么样的人?还有那些成功的企业家又是些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敢说大话,但我认为,他们是最清楚自己欲望的那群人,他们是冒险主义者,是投机分子,从不按已有规则出牌。而我和钟乐是最按部就班的人,我们从来不冒险,怎么去创业?”
钟乐点头,深表认同。好比他这一行,好多人都劝过他,说码程序也是青春饭,要早做打算早改行,他曾经也急不可耐的想转去做产品经理,熬了一年多发现那条看似宽敞的大路并不合适他,所以又转回来了。他还多学了很多的语言,这一行更新的速度太快,若是不多学点,很怕某一天别人敲的代码自己连看都看不懂。结果发现无论哪类语言,入门容易,精通极难。他又不是天才,当一个花俏的喜鹊码农,还不如在自己熟悉的语言里深耕细作。无论一种语言多牛逼,多新颖,万变不离其宗,算法最重要。
人是不能紧跟潮流的,人总要和潮流有点距离,才能更好的认清自己,塑造自己。
回深圳的高铁上,郁玲踏实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列车已驶入深圳郊外,离北站不远了。她起身时惊动了钟乐,他睁眼瞧一眼窗外,笑道:“快到了。”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养神。此时整个车厢都被笼罩在睡意里,好安静。
郁玲走到窗前,黄澄澄的夕阳下,都是她熟悉的景色。深圳郊外仍保留大片的工业区,远远望去,零星的树木间摆放着低矮的厂房,隔不远是宿舍,是错乱无序的城中村。深圳的夏日远未结束,夕阳西下也散发着让人避而远之的光芒。更也许是伴随着工业区的撤离,这一片也颓败了,商铺连着的骑楼里,不见几个逛街的人影,马路上的车也实在是少,红灯来了,一条车道上也不过四五辆车等候。
临要进站,列车速度降了下来。这乏味的光景就像彩色默片般一一展开在郁玲眼前。一切都和这傍晚的车厢一样,安静又无趣。然而郁玲就是这么一个享受无趣的人。结婚的事尽在她掌握之中,未起一丝波澜。即便职场不顺,她还是那个可以面对任何困难的郁玲。
而立之年,要点就在这个立上。要开始明白力量是要积聚的,但不是为某件事情某个过程就全部耗尽。生活也好爱情也好,要尽可能的避免折腾,不是怕折腾,而是要保有余力。那些绚烂的落日景色美则美已;激烈踊跃的人生丰富又有趣,可也只不过转瞬一过,就仓皇落幕,让人不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