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搁桌子上的还有姜美凤的脸了。
少了这许多的人情应酬,他俩还能安生的窝在家里烤火看电视。
老家的冷是典型南方的冷,湿淋淋的能钻到骨头缝里去。十年前的郁玲,每到最冷的那两三个月,恨不得吃睡都在火桌边,钟家却没有架火桌的习惯。钟家父母一来忙,没有时间坐火桌边上不动弹,二来他们认为不能靠烤火来抵御寒冷,否则人一离开火桌,更容易生病。
钟乐事先也不知道郁家的习惯,从深圳回来当天陪郁玲回去吃了顿饭,出门就召了出租车直奔电器商城,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取暖器,带回了钟家。
在钟家父母全程的注视下,钟乐装好火桌,给取暖器插上电,瞬间它就加热到适合的温度。郁玲脚踩到火桌脚踏板上,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穿这鞋回来,我这脚都不是我的了。”
陈婷拿了薄被出来罩在火桌上。郁玲说:“爸,妈,我在自己家烤火惯了。”
“没事,烤火就烤火吧。”钟自在挥手,“我们家没有烤火的习惯,所以想不到这个。你要有不习惯的地方,就和我们说,和钟乐说也行。我和他妈都是很随意的性子,我们家也没什么规矩。既然你们都结婚了,这也是你家,怎么舒服怎么呆。”他还把沙发上两个靠垫扔了过来,“出去这么多年,家里的天气你们都不适应,靠着吧,省得背也凉。”
郁玲起初是不想一直住钟乐父母家的,她觉得拘束,打算睡一两个晚上,就回自家去。只不过钟乐父母确实不怎么管他们,既不管他们睡觉起床的时间,也不管饭,更无所谓要拖着他们应付人情,倒是比在自家还自在些,她也就不提起这事了。
过年的菜肴总会丰盛些,此刻钟乐便在做老家的传统春节美食,具体名字,郁玲没法翻译成普通话,只知道是一种炸物,鸡蛋混合糯米粉,再加一点点的肥肉沫和香葱,放盐放糖,调成面糊,一条一条的放入油锅里炸制而成。
油滋滋的响,让人无比怀念的香味,充盈这小小的三室一厅。另外三个都起了身,站在小厨房的门口。油锅里,炸条变得色泽金黄,陈婷啧啧出声:“我们钟乐还是能干。”
郁玲见她翘首企盼的模样,扑哧乐出声来。她这婆婆真的和别的婆婆不一样,过年了,厨房柜子里依旧是空空如也。四个人不是得在外头吃,就是得靠钟乐下厨。虽然婚前气势汹汹的给了她个下马威,但更像是无心无肺的闹剧,转眼就没了后文,大而化之的过去,倒是显得人更易相处。
钟乐做了美食,却没法好好享用,脱下围裙说下午要出去一下。郁玲问什么事? “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哪些同学?”
“就宁少,坤边他们几个,呃,还有泽帆。”
炸物芳香酥脆,不比那同学聚会更有吸引力么,郁玲满嘴热乎乎的,拿手扇风:“更不去了。我回趟家,婚礼当天太冷的话,得在礼服外面套件大衣,我和我妈一起去挑。”
晚上九点刚过,钟乐便回来了。外间下了雨,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折下,拍打衣裳上的水滴。屋内只有他爸妈二人:“郁玲还没回来?”
“下雨了,又这么冷,应该是歇那边了,没给你打电话?”陈婷说。
钟乐挑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我去接吧。”他又戴上手套去拿伞。
“等等,”陈婷招呼他去餐厅,“你奶奶知道我不会做饭,怕我亏待她孙子和孙媳,熬了老母鸡汤端过来,我一直小火炖着,你要不要先喝一碗?”
正巧他淋了一路的冷雨,身上都快结冰了,鸡汤又是香气四溢,接人也不急在这么一会:“来一碗。”
陈婷给他盛一碗端过来,看他慢慢喝:“等会郁玲回来,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钟乐看窗外黑压压的,雨滴打在雨篷上砰砰直响:“要是一直下雨,我们就不过来了。”
“那汤呢,我和你爸都还舍不得喝呢,要留到明天吗?”
“家里不是好多保温饭盒吗?你把鸡汤舀过去,找个结实的袋子打包好,我拎过去。”
“你还要撑伞。过年了,出租车也不好打。”
“没事,又不远,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你奶奶一个劲问我,是不是孙媳妇也不会做饭啊。我说是啊,钟乐会做。她说那不行,也得自己会做。她等了好久,郁玲也没回来。走之前跟我说,让我稳重些,有点婆婆的样子,要会提要求,女孩子都结婚了,怎么能老在娘家待着。”
陈婷边说边笑,手上打包也仔细。钟乐也开玩笑:“那你有什么要求没,等会我帮你把话带到。”
“我能有什么要求?你们安排好你们的工作生活就好。”
“真没要求?”
“要求是相互的啊。我这个儿媳,不要求婆婆买房子落名字,买车子给彩礼,就连开刀住院这么大事,我照顾她二十多天吧。回来你爸都讲我,照顾什么啊,骨头汤都没熬过一回,可她也没要求我要做好吃的,要尽心满足她啊。那我这个做婆婆的能提什么要求,算咯。”
“妈,越相处你就越知道郁玲的好。”
“不娇气,医院里的事我看得还不多吗?她吃那么大苦头也没对你抱怨两句,”陈婷点头:“倒是你和她在一起后也稳重多了。”
到了正月初九,淅淅沥沥下了许多天的雨停了,虽然还是冷,但总算是难得的露了点晴。老家习俗吃喜酒是吃晚宴,白天时间充裕,也请了婚庆公司,各项事情忙而有度。
郁玲从来都对喜庆场合的玩闹无感。若是可以选,她宁愿选西式婚礼。虽说不信教,在教堂里举办有些附庸风雅,他们也没有美国乡下的白房子和绿草坪,但深圳的海边或是市区公园,都有景色非常不错的地方。两个人,两家至亲,外加三五好友,再有个两人都尊重的长辈做证婚人,举行一场朴素的仪式,吃一顿简单营养的西餐。婚礼是见证是分享,搞得太炫目铺张,容易把自我掏空。
此刻她就是掏空的阶段。早上六点天还是黑蒙蒙的,她就被姜美凤折腾醒来,然后被化妆师折腾,被各种小习俗折腾。到九点,接亲的人才过来接她去钟乐家,再是各种莫名奇妙的穿鞋、踩火盆的习俗。郁玲记得她小时也参加过各种叔啊姨啊的婚礼,也繁琐也讲究,但也没这么经不起推敲的传统。当中也只有新儿媳给钟家长辈敬茶这个说得过去罢了,但那也是太古板了,凭啥钟乐就不用去她家跪拜着敬茶。
她揪着裙角,跑到钟乐身边,凑过去把她的腹诽说了一通。房内人声嘈杂,钟乐也要凑过来说:“那回门的时候我再跪好了。”有人问他事,他转头答了两句,又凑过来笑着耳语:“跪就跪嘛,又不损失什么。”
他今日打扮得极帅气,黑色西装考究精致,将他多年锻炼出来的好身材展现无遗。事实上他还挺适合这身正规的打扮,阳光开朗中带点顽痞的气质,穿起来就不会显得老成呆板。
郁明也跟过来瞧瞧,看到钟乐,拍他肩膀:“乐哥,就差一副墨镜,就是大佬了。”
“那是。就我们家这地盘,方圆十里没有比我更好看的了。”
跟拍的摄像师转过来拍今天的主角,钟乐就着把他的镜头当镜子,摆弄头顶已硬成块的发型,然后把郁玲搂过来,“这是我的新娘,郁玲,很漂亮,是吧,我见到她时都傻眼了,因为她在我跟前从来都没化过妆,”郁玲翻白眼,旁边有人起哄,“难怪不认得,现在的女孩子化妆跟没化妆,是两个人。” 钟乐接着说,“别给我惹事,我的老婆,没化妆一样漂亮,然后你看,”他示意摄像机往下,“她今天穿了这么长的裙子,直接拖地。还有,”他又示意郁玲托起大红礼服的裙摆,露出高跟鞋,“这鞋起码得有十厘米,她也从来没穿过,刚才她走楼梯上来,见到我就伸出双手,知道为什么?因为不会走路了。”
他又指着窗外;“今天气温只有六度,我老婆还是个特别怕冷的人,但就穿了这么件单薄的礼服,天没亮就开始折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她要嫁给我。这一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更会一直爱着她守护她。”
镜头一直在眼前晃荡,数十人前他说得这么直白,郁玲害羞的低了头。屋子里啧啧声一片,有人说:“乐哥,你这说甜言蜜语的功夫跟谁学的?郁家姐姐这么个女强人,就是被你这一招给哄到手了吧。”
外间寒风侵肌,屋内喜气融融,同样都是跟拍,但对摄影师而言,确实是要比在郁玲家有趣得多。
中午两家人去饭店吃饭,下午新人还能休息一会。
迎了两个小时的宾客,晚宴七点开始,泱泱的宴会厅里摆了近三十桌。郁玲的脚在高跟鞋已呆得痛不欲生,司仪才宣布婚礼开始。只能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