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掌柜刚将箱子开了道口子,便有人从后院匆匆跑来,附到他耳边道:“掌柜的,胡商到了,急着要见货呢。”
元赐娴竖耳听见这句,定睛往开了一半的箱子里望了一眼。
掌柜回头将箱子阖上了,抹把汗:“小娘子,实在抱歉,胡商到了……您看,要不……”
“要不我下回再来好了。”她一笑,竟是说不执着就不执着了。
陆时卿见她瞧完了,抬步就走。
元赐娴倒不知他何故摆脸色,小跑几步跟上去道:“陆侍郎,您等等。”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似乎也没别的意思,叫他在这里稍候,然后去了趟对街,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包递给他,道:“您没用午膳,这胡饼给您回去路上充饥。”
见他似有推拒之意,她紧接着说:“吃不吃是您的事,给不给却是我的礼数。”
陆时卿低头看了一眼,仍旧道:“不必。”
她只好再搬出徽宁帝来:“拿上它,您才能回去交差。” 他皱皱眉接过了油纸包:“如此,告辞。”说罢便不再管她,当先往坊门走去。
元赐娴望着他的背影撇撇嘴,等回到元府,火急火燎地吩咐拾翠给她拾掇一身便装出来。
拾翠看一眼外边天色,一面替她解繁琐的衣裙一面忧心道:“小娘子,您才回来又要出门?不出一个时辰,日头可就落山了。”
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陆侍郎好像在查什么案子,我跟去瞧瞧。你若不放心,与我一道就是。”
元赐娴大概猜得到,吴兴纪家的绸缎里头有猫腻。
方才在锦绣庄匆匆一瞥,她目测了一下箱子的深浅,不觉如此数量的绸缎,能叫搬箱伙计吃力成那样。比较了箱子的外围高低,更觉底下很可能藏了个暗层。
再回想伙计搁下箱子时格外小心的动作,与箱子落地一刹发出的一丝脆响,她觉得,里头可能盛放了类似铜器或铁器的东西。
当然,除此外,更要紧的是陆时卿的态度。
绸庄究竟有何猫腻,她不在乎。她想知道陆时卿查它做什么。倘使她未猜错,他接下来多半要去一探究竟。
拾翠道:“婢子当然与您同去,只怕郎君晓得了要生气。”
“怕什么,我留个字条。”元赐娴胡乱将发间钗饰拔了个干净,又问,“那包胡饼办妥没有?”
她买的两包胡饼都涂了稀罕的酱料,味道独特浓郁,倘使陆时卿将它拎回马车,多少有迹可循。
拾翠点点头:“拣枝已拿去给小黑嗅了,从西市沿途循去,如若顺利,该能顺着味儿找到陆侍郎,您安心等吧。”
……
等到拣枝传回消息,说有了胡饼的下落,元赐娴便捎上拾翠溜出了府。
但她最终却在距西市坊门不远的一片草丛里看见了那个油纸包。
元赐娴低头瞧了眼满嘴酱汁的黑皮狗,一阵气噎。
这个陆时卿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解风情!
一旁拣枝一脸为难:“小娘子,只能查到这里了,是婢子失职。”
她摇摇头,颓丧望天,早知就冒险一些,直接跟踪他了。
拾翠道:“小娘子,既然陆侍郎有心防备,咱们多半跟不上,不如回府去。倘使晚了,郎君该担心了。”
元赐娴点点头,回头刚准备上马车,却见一支商队从西市坊门走了出来。
是一行服色殊艳的域外客,看起来像回鹘人的打扮。前边一众骑骆驼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跟在队尾的,有几个蒙了面纱,侍婢模样的姑娘。
骡马拉了满车的货物,里边有几只檀色的木箱十分眼熟,箱角刻了吴兴纪家的徽记,恰是元赐娴在锦绣庄见过的那一批。
距离店伙计那句“胡商到了”已过去许多时辰,但她不觉奇怪。想来掌柜本就没打算给她看货,只是叫伙计演个戏,借以托词罢了。真正的胡商应是后来才到的。
元赐娴笑着叹口气。
陆时卿啊陆时卿,人算呢,是比不上天算的。
……
一炷香后,元赐娴和拾翠混入了回鹘商队,拣枝留下安置两名被敲晕的侍婢以作善后。
暮色昏黄,天边血日高悬。 蜿蜒的商队从金光门出,缓缓西行。元赐娴薄纱覆面,徒步落在队尾不扎眼的位置。打头几个高鼻深目的汉子和着脆亮的驼铃一路引吭高歌。至于唱的是什么,她就听不懂了,想来约莫是回鹘语。
众人起先走的都是寻常路,等远离城门却改了道,七拐八绕地往偏僻地带去。元赐娴曾随父亲行军,这点路还不觉辛苦。
天色大暗时分,商队在一处郊野的贫民区落了脚。
这一片屋舍低矮密集,都是筑造简单的土胚房。回鹘人到后,将货物一箱箱往下搬,运往一间平房。
元赐娴跟着其余侍婢浑水摸鱼,在一座土屋前生火烧水,等到几个领头的大汉放松警惕,坐在火堆边吹拉弹唱,饮酒炙肉,才给拾翠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留在这里,随后悄悄绕去了屋后。
她方才已大致记下了平房位置,举目一望便找准了地方,避过门前几名看守人,猫着腰来到一扇启了一半的后窗,将碍事的裙装敛到小腿肚打了个结,刚想撑臂跃入,却被什么玩意儿舔了下脚踝。
这触感湿热,还有那么点厚实,她头皮一麻,险些要跳起来,猛一回头,却见是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