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风月话本里,一点点委屈就绝食的小娘子,再生气也得吃饭,不吃饭,吃亏的是自己。
所以哪怕她脸很臭,却也吃得很香。
朱县令继续腆着脸笑,站在一旁给她介绍席间菜色,一盘一盘指点,眼见得那手势都是绕着正中那碗长寿面走的。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快接不上气的时候,元赐娴终于开口问他:“这怎么像是长寿面,朱县令府上有人过生辰?”
机会来了!把陆钦差今日生辰的真相告诉澜沧县主,叫俩人亲近一下的机会来了!
陆时卿听见这一问,夹菜的筷子一顿。
朱县令心中大喜,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
元赐娴却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便重新低头吃饭了。她心绪不佳,不欲多言,原也不过随口一问,既然不是就算了。
朱县令张着个嘴愣在原地。这就完了?正常人下一句不该是继续追问的吗?
他刚欲出言将话茬绕回去,却突然觉得有点冷——席间气氛好像有点凝固。低头一瞧,原是陆钦差的筷子和澜沧县主的筷子夹着了同一根秋葵。
两双筷子一双夹了一头,两人都顿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那绿油油的秋葵看,像是谁也不肯相让。
一晌过去,两人齐齐松筷,去拣别的菜,下一瞬却又夹着了同一块童子鹅肉。
好家伙。朱县令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见陆钦差这次很快收回了筷子,像是想将鹅肉让给县主,可县主却也跟在他后边搁下了筷子,面无表情地说:“我吃饱了。”然后起身就走。 朱县令脸都苦绿了,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见陆钦差也撑案站起,一句话未留回房去了。
陆时卿回房后歇了一晌便去沐浴了,等拾掇完毕,翻读了几本公文,召来曹暗询问刺客案的进展。
曹暗回禀道:“郎君,照长安现今的动静瞧,凶手应该找好了替罪羊。此人知道圣人多疑,遇事必要弯绕思虑,一层布置是不够的,故而先嫁祸给了韶和公主。圣人一定与您及县主一样,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而一旦他往里深入查探,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个替罪羊,也就是凶手真正欲意栽赃的人。但小人想不通,这个即将倒大霉的人是谁?”
陆时卿略一思索:“二皇子。”
曹暗一惊:“二皇子如今已然日落西山,谁还不肯放过他?”
他摇摇头:“表面看来是在嫁祸二皇子,最终目的却是阿濯乃至元家。上回盂兰盆法会,虽未有证据直接证明是二皇子陷害了阿濯,但依照当时的利益关系看,圣人心中多半已认定是如此。也就是说,在圣人看来,他的二郎近来是在针对六郎的,而如今,一个针对六郎的人却向元家下了毒手……你以为,这将给圣人提供一条怎样的思路?”
“圣人会觉得,元家兴许与六皇子有牵扯。”曹暗霎时下了层冷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此人心思高妙,一石二鸟之计着实狡诈!郎君,咱们该如何应对?”
陆时卿笑了笑:“计策虽妙,却可叫他未成先夭。你想想,圣人既要顺藤摸瓜,该从谁查起?”
“刘少尹。想来刘少尹已被凶手收买,到时指不定在御前供出什么来。”
他冷笑一声:“那就叫他永远也没这个机会开口。”
曹暗颔首应是,正欲告退去办,突然想起桩旁事,踌躇道:“郎君,县主似乎心情不好,您是否该去与她解释几句?”
陆时卿默了默没说话。
他继续小心翼翼道:“小人知道您顾虑什么,您无非是担心,她别有用心地接近你,万一晓得了您暗藏多年的幕僚身份,令您无法再站在绝佳的位置操控朝局,从而耽搁了大事。但照小人看,县主哪怕并非绝对的真心实意,也必然不是想害您。您可晓得,她遇刺当日,缘何回头中了埋伏?”
陆时卿这下抬起眼来,眼色疑问。
他便将刺客令元赐娴误会陆时卿遇险的经过讲了,然后道:“县主若一点不在乎您,彼时怎会心急忙慌走回头路去救您?今日也是,那不上道的话是朱县令讲的,可她偏偏生了您的气,可不正是因了她无所谓朱县令如何看她,却在意您吗?左右都是误会一场,您与她解释几句也不花多少力气……”
未听他将话说完,陆时卿便已接连变幻了神色,到得最后倏尔起身,一阵风似的走没了影,不料方至月门,就见门槛对头来了个人,正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往这儿走。
是元赐娴。
两人倏尔齐齐停步,惊讶对望。
第36章 036
天色已然昏暗了,今夜无月, 倒是满天星斗熠熠灿灿, 河汉纵横分明,将整个唐河县笼在一片瑰丽的光泽里。
珠星粲然, 一门之隔,自然也瞧得清彼此的神色。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晌,元赐娴先道:“陆侍郎。”
陆时卿轻咳一声, “嗯”了一句。
“您可是来寻我的?”她继续问。
他微微一滞,一个“是”字临嘴一滑, 转而道:“睡不着, 出来走走。”
他方才当真脑袋一热就冲出来了,其实并未想好合适的说辞, 加之元赐娴出现得突然, 便想先拿“散步”做借口缓一缓。
陆时卿答完又问:“你怎么?”
元赐娴撇撇嘴,很小声地哼了一下, 瞅着自己的鞋尖说:“我也睡不着, 出来走走。”
他“哦”了一声:“那就走吧。”说完转身往外头去。
元赐娴在原地愣了几个数, 意识到这似乎是邀她一道散步的意思,方才抬脚跟上。他似乎刻意压小了步子,所以她很快就与他齐平了。
两人一路无话, 直至横穿过一整个院子,却突然异口同声道:“我……” 陆时卿停下步子,偏头看她,大抵是叫她先说的意思。
元赐娴转过身面对他, 犹豫了下道:“对不起,陆侍郎,其实我是来与您道歉的。”
陆时卿倒是被她这话惹懵了:“你道什么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