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濯慌了一下,问:“伤复发了?”
去年淮南洪涝,他前往赈灾,回京路上遭遇了平王安排的刺客,胸口中了一刀,险险生还。
他点点头:“南诏这趟奔得有点急,休养几天就行了。”
郑濯叫他赶紧回去歇着,临别道:“有机会记得谢谢人家县主。”
元赐娴因与郑濯有了婚约,便没道理随滇南王回姚州了,当时就在京城,所以机会肯定是有的,且出于礼节,道谢也是该的。
陆时卿于是说“好”,然后从密道回了陆府。
应是应下了,感激也是真的,但要主动跟个小娘子打交道,他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尚未有过,不止心里别扭,更要紧的是,登门拜访太张扬,毕竟身份不合适。
他把这件事当作朝堂争锋来算计,计较了诸多利弊后,选择了最不惹眼的法子:过几天二月十四花朝节前日,郑濯将在皇子府举办流觞宴,到时元赐娴作为未婚妻应该会出席。他本来没兴趣参加,这下就勉强去一去。
二月十四当日,他煎熬半天,听那些无聊人士吐着唾沫争来比去,看上首郑濯和元赐娴吃着瓜果说说笑笑,差点没睡过去,好不容易等一个叫窦阿章的得了头彩,这流觞宴才结束。
众人散席,他有意留了片刻,瞅准了元赐娴跟郑濯道别,起身打道回府的时机。
郑濯大概原本是要送元赐娴回胜业坊的,看穿了他要道谢的意图才没提出。他便抓紧机会跟了上去,暗想怎么开口打招呼比较自然,比较不矫揉造作。 ——县主,您也在这里,您这是准备回府?
——县主如何竟一人在此,殿下没送送您吗?
——县主……
他刚想到这里,忽见前头人步子蓦然一停,回身瞅他,干眨了两下眼奇怪道:“陆侍郎,您跟着我干嘛呢?”
他当时心里猛打一个咯噔。
天杀的,被看出来了。
第116章 番外·前世·陆时卿(二)
他心里打咯噔, 面上自觉装得不错,既被发现是刻意跟随, 就没再掩饰,见长长的走道四下无人, 只她两名贴身婢女,便说:“陆某是来向县主致谢的, 玉戒的事。”
元赐娴却像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听他提了“玉戒”才恍然大悟, 说:“您这是替边关百姓谢我呢?”
他那会儿一下便噎住。
郑濯和他在朝堂里打磨惯了,心里装的都是一斤一两的算计, 看人家帮个忙, 就开始揣测其中究竟。其实哪有什么复杂原因。他和谈顺利, 边关百姓就少受点罪, 做对百姓好的事, 需要理由吗?不是他去和谈, 她一样会帮吧。
只是元家身份敏感, 关心百姓就像抢老皇帝饭碗一样,所以她大概没跟作为皇家人士的韶和表露这份忧民心思,用了“因陆侍郎在大明宫替我解过围,所以想借玉戒回报”的借口。
陆时卿当时想,虽说郑濯这桩婚约算是被老爹赶鸭子上架, 但这个澜沧县主既四清六活,又心怀苍生,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风范。
他觉得郑濯赚着了。
而元赐娴目光越是真挚, 他便越觉自己此前的揣测狭隘,内心尴尬之下,当然没再提个人的谢意,云淡风轻说了句“是”。
元赐娴接着道:“我在滇南长大,做这事理所应当,您不用谢我,倒可以谢谢公主。她那天知道玉戒对您有用,亲手翻遍了整个库房呢。”
陆时卿早就谢过了,只不过是托人带的口信。受了恩不表态说不过去,但他对韶和没那种意思,韶和待他又实在执着,他若亲自上门,怕她再生出无谓希望来,所以这个谢,道得含糊了点。
他跟元赐娴说已经谢过,随即见她微露惋惜:“听说公主要去敦煌了。”
他约莫知道她在想什么。韶和这一走,日后可能再不会回长安,她大概在可惜好好一个公主放着金枝玉叶不当,因为一个男人伤心远走吃风沙。
他当时跟元赐娴不熟,本不该跟她讲私事,但也不想任何人误会他和韶和的关系,叫京城里再起流言,于是说了句“人各有志”,暗示没打算留韶和,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她一听就懂了,明白他对韶和无意,就打了个圆场:“您说的是。”然后道,“您要没别的事,我就走啦。”
他点头,不咸不淡与她别过,一扭头却看郑濯快步追了出来,擦过他的肩赶上元赐娴,说:“我忙完了,送你回去。”
刚才郑濯为了给他机会当面致谢,估计跟元赐娴讲了“有事不能相送”,等他谢完,又特意再来送她。
他有点意外。相比他,郑濯性子开朗一些,待人也更和煦,在流觞宴上跟元赐娴聊天就和对别的朋友一样,姿态适度,不近不远的君子风范,他因此没觉有什么特别。这下却感到了不同。
这种上心程度,可就不是简单的君子风范,也不是单纯为了巩固和元家的关系了。
他看元赐娴也有点诧异,问郑濯:“这么快?您继续忙您的,我自己能回。”
郑濯说没事了,刚好出去透透气,然后与她一道步出,中间隔着一臂距离。
陆时卿之所以对这一幕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拐了个念头,发笑地想,郑濯这小子,那么小心翼翼,看来还是一厢情愿的状态啊。
那次过后,再和郑濯谈事,他常是说完了正经的,就想起来问他与元赐娴的情况。没别的意思,就是对铁哥们儿讨媳妇吃瘪碰壁的一种幸灾乐祸。
郑濯每次都骂他多管闲事,直到后来有一回在宫宴上喝多了,主动找他谈这事。 他说,元赐娴打从开始就知他并非真心求娶,所以始终对他有所保留,哪怕相熟后常与他谈天说笑,甚至上回还发现了五木这个共同爱好,但那点疏离却一直抹不平。
他皱着个眉问:“子澍,你说这事怎么办好?”
看郑濯真心发愁,陆时卿不再出言损他,敛了笑意道:“你认真的?”
郑濯没醉,说是,他起始想,虽然自己怀抱了政治目的,但绝不会亏薄她,一定待她好补偿她,跟她相敬如宾。但当他发现自己被个小丫头看穿,那种不齿感却占了满心。再后来,他就受不了看她面上笑语盈盈,心底却跟他保持距离了。他觉得烦躁。
陆时卿想,行啊,这小子,真是铁树开花了。只是他一个光棍,别说妻,连个未婚妻都没有,一样全无经验,一时也建议不出具体的。
但根处的东西,他看得分明,就跟郑濯说:“你从现在起真心待她也不迟。至于得人心的办法,万变不离其宗,投其所好不明白?”
他当时的想法挺简单,什么成大事者绝情弃爱,那是话本里的东西,现实未必,郑濯既然跟元家没有利益冲突,谈个情说个爱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