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转动着指间温润细腻、光华内敛的佛珠,听到瑞芳的禀报,她冷冷地笑了起来,“只可惜慈明殿离和宁殿太远,否则我那好新妇就淋不到雨了。”
瑞芳低着头,继续替冯太后捶腿,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自从接连丧夫丧子之后,殿下心境远不如之前宽厚豁达了。
大殿里逐渐亮起烛火,冯太后又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外边宫人的声音。
“皇后殿下到!”
冯太后微微睁眼,正好看到从殿外进来的李陵姮。她裙摆已经湿透,一路走过来,留下一道湿漉的水迹,头发上也沾着晶亮的水珠,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整个人外表十分狼狈。
然而,和狼狈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依旧端庄沉稳的神情仪态。仿佛此刻,她仍然身着整齐干净的华服。
“拜见阿家。”
冯太后眯着眼,一手撑着头,置若罔闻。为她捶腿的瑞芳也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李陵姮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晌,再次喊道:“拜见阿家。”
这回,冯太后终于睁了眼。她皱着眉,“阿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她说着,朝殿里的宫人们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就让皇后这么干站着吗?还不快给皇后看座!”
李陵姮看着在冯太后的命令下,立刻动起来的宫人们,忽然想到上辈子的裴夫人。冯太后的手段并不陌生,和上辈子裴夫人的手段简直是如出一辙。 等到李陵姮坐下,冯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模样,问道:“阿姮,外面是下雨了吗?你怎么如此狼狈?”
听到李陵姮说是,冯太后长叹一声,“既然下雨了,你怎么也不知道让人来知会一声,就说等雨停了再过来。我知道你一向孝顺有加,但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啊。”
“我瞧着你这一身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你若是不嫌弃,就先换我的。虽然样式老气,但都是新的。”
天气尚未转暖,尽管大殿里点了火盆,但穿着一身湿衣服,李陵姮还是感到浑身冰冷。
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重新回到位子上的李陵姮,捧着冯太后让宫女送上来的红糖姜汤,心里忍不住感叹,冯太后比裴夫人高明多了。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冯太后的时机做法都把握得正好。
尽管明知道导致她淋雨的人正是冯太后,但喝着热热的姜汤,李陵姮心里很难不对冯太后生出感激之情。
冯太后和李陵姮说着话,见她喝完了姜汤,朝一旁的宫人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那名宫人将一盅药膳端到李陵姮面前。
“阿家,这是?”李陵姮看着药膳,朝冯太后问道。
“前段时间我特意寻了一个药膳方子,做来给你补身子。你和二郎成亲多年,尚无子嗣。”冯太后叹息了一声,“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抱上二郎的孩子。”
冯太后都这样说了,李陵姮哪能拒绝,加上她其实并不担心这盅补汤会有问题,因此端起瓷盅,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慢慢喝着。
见李陵姮喝了,冯太后脸上扬起满意的笑容,“这盅药膳,你每天都要喝一盅。”
正如李陵姮所想,冯太后并没有在药膳里做手脚,甚至,药膳里用的都是各种上好的药材,非常补。这药膳方子确实能够调养身体,只是容易使人发胖。
她不信,李陵姮发胖后,二郎还会继续宠爱她。
在慈明殿待了一个下午,李陵姮终于回了和宁殿。
晚间,魏昭从选德殿回来,一进殿,就看到李陵姮靠在榻上,手中拿着本书,眼睛却闭着,正在小憩。似乎是因为睡得好,两颊上还有娇艳的红晕,恰如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他制止住欲行礼的宫人们,放轻步子走到李陵姮身边。谁料,他刚坐到李陵姮身旁,李陵姮就睁了眼。
“二郎,你回来了。”李陵姮放下书,朝着魏昭笑道。
魏昭神情温柔,伸手去捉李陵姮的手。然而一握住李陵姮的手,魏昭立刻皱了眉头,“手怎么这么冰?”
“有吗?”
魏昭将李陵姮的手捧在掌心,同时吩咐宫人们去给李陵姮拿件厚点的外衣过来。魏昭替李陵姮披上外衣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擦过李陵姮的脸颊。
那滚烫的触感让魏昭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急忙抬手放到李陵姮额头上,一片滚烫。
李陵姮实际上已经烧得迷糊了,她见魏昭变了脸色,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额头上烫成这样!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魏昭气急,忍不住训了她一句,转头朝厉声吩咐宫人,立刻去太医署把太医令找来。
“一盏茶之内赶不到,就永远不用来了!”
吩咐完宫人去请太医后,魏昭重新将目光放回到李陵姮身上。然而这么一会儿功夫,李陵姮竟然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阿姮,快点转过来让我再看看!”魏昭着急喊道,却不见李陵姮有何动作。他心里急,索性强硬地将她抱了过来,谁料李陵姮直接将脸埋在他怀里,还是不肯见他。
魏昭这才觉得不对劲。他抱着李陵姮,压着心里的焦急,柔声哄道:“阿姮,怎么了?难受吗?再稍微忍一忍,太医令马上就——”
魏昭突然断了声音,他察觉到胸前似乎有些凉,是水的感觉。
“阿姮!”魏昭强硬地捧住李陵姮的脸,让她抬头看自己。果然,她眼眶里还透着湿意,一抹飞红从眼角蔓延。 “到底怎么了?”魏昭不信李陵姮是因为发热太难受哭。他想到刚才自己训了她,语气不好,连忙服软道歉,哄道:“阿姮,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阿姮,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李陵姮对自己竟然会落泪,还被魏昭发现一事,感到很羞惭。她摇了摇头,抬眼看着魏昭,“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她宁愿被魏昭误会自己是因为难受哭,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竟然是因为觉得委屈。明明她都是活两辈子的人了,竟然还这么不成熟。
魏昭不信,但他明白从李陵姮这里已经得不到答案。他没有再逼李陵姮,只是轻轻吻掉她脸颊上的泪水。
“不疼,太医令很快就到了。”
那微凉的泪珠在李陵姮脸颊上挂久了,竟然也变得烫起来。那阵滚烫,从舌尖一直烫到他心里,让他心一抽一抽得疼。
“不疼了,不疼了。”魏昭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李陵姮,还是在安慰自己。
只要一想到自己恨不得藏到金屋里,隔绝所有严寒风霜的人,竟然成了这副模样,魏昭心里的戾气就如乱云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