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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钟昭仪先是一怔,随后不可置信地瞧了她半晌,目光十分奇异。方才她又气又怨地把人训了一通,话里却满是关切,此时她的神色竟慢慢转凉:“这话听得好笑,妃位空缺,与你有什么关系?”

钟宜芬神情微变,忙说:“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要踩在您头上。”她放缓声音循循善诱:“多年来陛下一向是这样、这样待姐姐的……我既入了宫,定会事事帮衬着姐姐,我们姐妹二人同心……”

“住口!”钟昭仪眸光极冷,身侧的宫女还是头回见自家主子如此疾声厉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惊得哆嗦,忙跪在了廊下。

“陛下待本宫如何也是你能置喙的?你自己心比天高,就别拿本宫做幌子!爹娘都是聪明人,不想竟教出你这么个脑子浑的!”

瞧见不远处有宫人在探头探脑,钟昭仪顺了顺心头火气,放缓了声音:“既为同胞姐妹,本宫再奉劝你一句,陛下最厌的便是心有城府的女子,即便你入了宫也必定不能得偿所愿。”

话落她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嗤是讽:“至于妃位空缺,妹妹还是不要妄想了。”

钟宜芬怔怔地看着她走远,魂不守舍地跟着宫婢回到太和门。钟家主母忙下了马车,连声问道:“芬儿,你姐姐怎么说?”

“祖母呢?爹呢?”

钟夫人好生为难,只好强笑道:“你爹先回去了。你祖母陪着等了一会儿,可晚上夜风凉,我让她也先回去了。”话落又忙着问:“你姐姐是怎么说的?”

夜风一吹,钟宜芬打了个寒噤,几乎湿透衣襟的冷汗更是透心凉——父亲回去了,怕是气得不想见她了。

第24章 八字

京城的宵禁从子时正开始, 此时天黑不久,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从太和门到城东的唐家, 马车约莫要行大半个时辰。一路上唐宛宛都没开过口, 只把脑袋贴在窗格子上,偏着头瞧着外头热闹的夜市, 直到脖子发酸都不转回来。

她极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怎么看都不寻常。唐夫人怕女儿钻了牛角尖,跟两个儿媳面面相觑, 想着法儿地分她心神。唐家二嫂笑着问:“宛宛要不要打叶子牌?车上就备着呢,正好咱们四个人。”

唐宛宛摇摇头。

“宛宛想不想去逛逛夜市?”唐夫人又问。

唐宛宛脑门贴着车窗, 随着马车行走时的颠簸一下下磕磕碰碰的, 她也不挪开, 声音闷闷地:“娘和嫂嫂们去吧,我想先回家。”

“好好好,咱们一起回家。”路上听到吆喝声, 又叫车夫去买了宛宛爱吃的铁板豆腐和焦圈回来。

今晚的宫宴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唐家人早早到了家, 几个男儿都没吃饱,又催着厨房做晚膳。

唐宛宛回了自己的院子,门下的灯笼将院里照得亮堂堂的, 她一眼就瞧见灰毛兔和白兔恩恩爱爱挤在一起。两只兔子蹦跶着凑上前来,却见自家主人脚尖一转,绕过它俩进了卧房。

两只兔子傻呆呆坐在原地,发出两声“咕咕”的微弱声响, 看着还挺招人疼的。唐夫人好心地扔了两把苜蓿草,待进了内室,却见宛宛已经换好中衣爬上床了。

“宛宛饿不饿?”唐夫人眼睛发酸,坐在床边轻声问:“厨房做了汤面,要不要吃点填填肚子?”

唐宛宛还反过来安慰她:“娘你放心,我没事的。”

“真的?”唐夫人又借着烛光细细瞧了瞧,见女儿乖乖点头,也没哭鼻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夜是唐夫人陪着女儿一起睡的,本想着好好给女儿开解一番,可她辗转反侧想了又想,竟不知该劝什么。

唐老爷一向本分,两人成亲这么些年,他也没生出过纳妾的心思。唐夫人管着家中中馈,从来都不是做小伏低的人,真真不知该怎么劝。难不成要告诉宛宛“陛下将来身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美人,你只是其中之一”?还是告诉她“该争的你要去争,要学会固宠才能长久”?

谁家的姑娘摊上这事儿能心无芥蒂?只剩半个月就要进宫了,宛宛都喜欢上陛下了,却忽然闹出这么件糟心事,这不是往她心口捅刀子?

唐家人事简单,宛宛怕是连“妾”是什么意思都没能真正弄明白。唐夫人心中绞成一团,连带着对陛下也生出几分怨怼,又怪自己和老爷脑子犯蠢,没有在去年就将宛宛嫁出去,不然哪还有这么多事?

她自己都没想通透,怕话里带出情绪来,更不敢劝女儿了。只见宛宛面朝墙根躺着,一动不动的,唐夫人探过身瞧了一眼,见她闭着眼睛,只当是睡着了。

今日起了个大早,唐夫人没一会儿就有了睡意,轻手轻脚下了床去把烛灯熄了。刚合上眼,又被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给惊醒了。 “娘。”

唐宛宛瘪着嘴扑到她怀里,泪花在眼里打着旋儿,委屈得要命:“我不高兴!”

听得这么一声,唐夫人刚酝酿好的睡意立马散了个干净,一时又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先前不是不在意,而是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啊。

她把女儿搂紧一些,放柔了声音问她:“宛宛怎么想的?你跟娘说说。”

“钟宜芬三年前就见过陛下了,我三个月前才头回见……”

唐夫人忙顺毛摸:“陛下不喜欢她,就喜欢咱家宛宛!”

“她还比我会说话……”

唐夫人言之凿凿:“她说的都是胡话!心眼比蜂窝还多,咱宛宛不跟她学啊!”

唐宛宛抽噎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连自己心里的难过究竟是从何而来都想不明白。于是越想越偏,一瘪嘴彻底哭了:“陛下写过三本书,钟宜芬能倒背如流,我一本都没看过!”

“看看看!”唐夫人都快跟着自己的心肝一齐掉眼泪了:“咱明天就去书舍把书买回来,一本一本接着看!”

唐夫人哄了半个时辰才把人哄住,母女俩又聊了一整晚,等到宛宛睡着已经是后半宿了,真是受了大委屈。

等到清晨天初初亮了,唐夫人轻手轻脚下了床,交待自家大儿子出门买书去了。

*

钟大人心中也是愁肠百结。

昨晚上回了家将媳妇女儿都训了一通,发完了火又被自己亲娘训了一通,亲娘跟他又被亲爹训了一通……一整宿气得肝疼,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早上起来那气色难看的都把更衣的奴仆给吓着了。

这还不算完。钟大人今早掐着点到了太和殿,本以为来得晚些便能避开众大臣的嘲讽,却不想今日陛下也迟了一刻钟。许多大臣都逮着这么一刻钟上前来跟他搭话,各个笑吟吟地夸他家闺女胆色过人。

钟宜芬打从及笄前几年开始,家中便不断有媒人上门。钟大人听过夸女儿“沉鱼落雁”的,也有夸“冰雪聪明”的,更有夸“玲珑心肝”的。可他将这“胆色过人”在心头细细揣摩了一圈,想明白了:这他娘的委实不是个好词儿!跟厚脸皮不是一个意思嘛!

钟大人暗暗咬牙,偏偏又反驳不得,因为敢出声揶揄他的大臣官位都比他高。只能挤出个笑脸来生生受着,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一句:“您过奖了。”

凑过来看笑话的众臣瞧他这般反应,都没了兴致,各自散开了。钟大人偷悄悄抹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