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小声“哦”了一声。
这一声“哦”把晏回给逗乐了,明明她什么都没说,听来却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都被晏回抛到了脑后,话一开口却又冷了眉眼:“今秋淮北大涝肆虐,收成不足往年二三,饥荒渐起。朕从国库中调白银三万两,另有粮草万担,着令钦差大臣与六百精兵随行护卫。谁知今日那钦差竟传回了急信,说行至芹县时饷银被山匪劫了,将士折损过半,战马尽数被掳走,连那钦差的官袍都被劫了去。”
“这么嚣张?”唐宛宛惊道。
晏回语声更冷:“敢动淮北救命的粮饷,还敢杀随行将士,千刀万剐尚尤不及。”
芹县是汴安道的一个小县城,说起汴安道的匪患,可溯源至前朝末年,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是沉疴痼疾。汴安道的山匪从不为祸乡里,却狠劲欺压过往商客。那处的百姓也稀奇,竟把绿林当好汉,早些年汴安道便有“十人六匪,还有四人嫁作匪”的戏言。民匪一窝,导致剿匪一直收效甚微。
真正令晏回动怒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今日议事时朝中老臣的态度。
他们说汴安道匪患多年,整个汴安道早已成了匪窝,收过路费便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与当地百姓亦相安无事;若是派兵剿匪定不能一网打尽,待山匪流窜至别处,反倒为祸别处百姓;再有,将这数万人收归之后该如何编制更是难题,总不能全杀了,派重兵留守也不是长久之计。
吵了两个时辰,最后统一出一个结论:放任山匪自流,别让其再壮大也就是了。
食君之禄的都是一群窝囊废,晏回如何能不气?
身后好半晌没有动静。晏回问她:“怎么不作声?” 唐宛宛眨眨眼,慢腾腾说:“这些事我不懂,总不能信口胡诌呀。若我是陛下的话,大概会派重兵去端了他们的老巢。可这事让陛下都烦心一整天,肯定没我想的这么简单,陛下是有大智慧的人,自然有别的考量。”
唐宛宛趴在他背上,探过脑袋在他弧度冷硬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说:“我给陛下捏捏肩膀,倒杯热茶就好啦。”
晏回极少动怒,今日这一怒从前朝传到了内廷,潜渊阁新臣劝他,太后劝他,连道己都劝他气怒伤身。
可没有一句话能让晏回听得这么舒坦,仿佛一口沁人心脾的凉茶入喉,心间火气都随之熨帖了。
他反手把人捞到身前来,埋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鼻尖温香一片,比燃了两个时辰的安神香还管用。
唐宛宛被他蹭得痒痒,放在平时肯定早躲一边了,今天知道陛下不高兴,只能忍着痒任他蹭,十分乖巧。
晏回将这事揭了过去,出声问她:“你祖爷爷可安好?朕挑的两块玉石可合他心意?”
“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呀。他还要我问问陛下有什么想雕的,这世上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只要他见过的,就没有雕不出的。”
“当真?”
晏回见她连连点头,白嫩嫩的耳垂就在自己眼跟前晃悠,一时没忍住,启唇将这么一小朵咬在齿间悠着劲轻磨,声音含糊说:“就雕凤凰吧。”
话音刚落,他又立马改了口:“还是龙凤和鸣好,朕叫画师拟个图样出来。”
唐宛宛眨眨眼,还不忘给自家人讨福利:“我太爷爷年纪大了,陛下总不好意思让他白雕吧?”
“若是雕好了,”晏回埋在她耳畔闷声笑着:“就给你太爷爷赏一块巧匠匾,京城仅有六块,也算是光耀门楣,如何?”
唐宛宛忙不迭点头,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第41章 立冬
十月初九, 正是立冬。
京城位于中原北部,以两面环山、两面广川为天险, 入冬之后自西北而来的冷风直贯而入, 比别的地方冷得更早,每年这个时候就得穿袄了。
一整个秋天过去, 御花园都萧条了不少, 只有一些常青树坚守着,成了御花园中唯一的翠绿之色。大冷天的, 再没人有那闲情逸致去散步了,鞋子踩在地上都怕冻了脚。
每年立冬这日都有天子带着宫妃与朝臣同去京郊祭天的习俗, 为的是感恩今年老天爷给了如此好的收成, 并祈祷今冬中原各地安好, 别有雪灾冻死人;另有一样大事是天子“问苗”,即是由钦天监卜问来年庄稼的丰歉。
卯时正天还没亮,长乐宫已经灯火通明了。
晏回披了一件厚实的直领对襟大氅, 沉黑色的鹤羽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微微抿着唇, 仿佛也添了几分冬日的寒意,直叫周围行过的宫女不敢直视。
唐宛宛却照样一点都不怕他,此时她正坐在妆镜前披着头发等着絮晚梳髻, 不敢低头,只得自己摸索着把布袜穿好了,又借着小镜的反光看了看陛下的脸色,吃吃笑了:“陛下别板着个脸呀, 这不能怪我,早说了让你早点喊我起了。”
晏回瞪她一眼,心说个小没良心的,却不好在宫人面前损了她贤妃娘娘的威严,只好闭口不言。
清早他把人唤醒的时候,瞧见唐宛宛睡眼惺忪的样子,晏回不由心软了。那会儿才刚到卯时,他寻思着时辰尚早,好心地让她多眯了一刻钟。
——可他万万没想到女子出门会如此麻烦,穿衣洗漱梳妆打扮,两刻钟也出不了门。
他这头早已行装妥当,站起来就能走了,唐宛宛那头还散着头发脂粉未施呢。晏回等得没了脾气,坐在一旁双手对弈,黑白棋子都摆了半盘。
而唐宛宛那边一个丫鬟梳发,一个丫鬟挑首饰,一个丫鬟点妆,一个丫鬟整理裙角……一群人又忙活了一刻钟,总算把自家娘娘打扮好了,镜子里多了一个盛装打扮的美娇娘。
晏回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能走了。他刚站起身,却见唐宛宛走过来捉起他的手,往他两只手背上各拍了一块粘糊糊的东西。
晏回一怔:“这是何物?”
“雪花膏呀。”唐宛宛弯着眼给他解释:“涂上这个能防手背皲裂,今儿天这么冷,手被冻裂了得多疼啊。” 晏回哭笑不得:“朕是男儿,如何能用你们姑娘家的东西,没得叫人笑话。”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没有躲,垂眼看着唐宛宛把他两手手心手背都涂了个仔细,边边角角都没落下。
晏回抬起手闻了闻,一股子甜香味扑鼻,放下手无奈笑道:“赶紧走吧,再晚就要误了时辰。”
两人携手出了殿门,又乘辇去了慈宁宫。时下后宫无主,该由太后领着宫妃去祭天。
慈宁宫前已经候了许多车马,六位嫔妃一人一驾,宫人数十,看起来已经蔚为壮观。晏回却知道还不止如此,等到了宫门口朝臣与命妇的车马一加,宫中得脸的女官与公公也会挤在几辆马车上,阵仗就更大了。
见陛下下了车,众嫔妃都迎了上来,各个风姿绰约,好像提前打过招呼似的,没一人的衣裳与别人撞了颜色,站在那儿跟寒冬里的六朵花似的。纵是唐宛宛都有些移不开眼,当真是赏心悦目。
晏回却是皱眉,问她们:“朕不是叫宫人叮嘱过你们京郊寒风烈烈,需得穿得厚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