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时不时升起几簇焰火来,两岸人家灯火通明, 河上有赏心悦目的画舫, 又有数百盏莲花灯顺着河水流向下游。
这样的夜景最是撩拨人心, 原本三分的旖旎情思也成了五分。
晏回自认不算什么雅人,此情此景之下,却还是升起两分想作诗的雅兴来。可惜宛宛不爱作诗, 他要自说自话反倒矫情,只得歇下心思。
河水波澜微起, 画舫就随之轻轻地摇,一会儿往左摇,一会儿往右摇。晏回被晃得心猿意马, 唇擦着她白嫩嫩的耳珠低声唏嘘:“真想在这船上住一晚。”
“住一晚”可以与“睡一晚”画上等号,跟谁睡自不必提。也不知先前是谁看到别的画舫熄灯时,心里还默念着“伤风败俗”呢。
可惜他这话里藏着的深意唐宛宛没能听懂,还当陛下在感慨美景呢, 出宫前带出来的手炉早就没了温度,她这会儿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这炉子是假的吧,怎么一点都不暖和?”
娘娘都这么说了,侍女只好打开烧得红汪汪的炉子,意思意思往里头添了两块火炭。唐宛宛照旧冷得不行:“陛下,咱别在这河上吹风了,我脸都快冻僵了。”
刚上来不过一刻钟,还没有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呢,这就想要靠岸了。
晏回无奈得很,宛宛还一个劲儿叨叨:“画舫两侧的窗格子上连窗纸都不糊一层,四处漏风,贴在炉子旁边都感觉不着热气。这么冷的天儿,那些姑娘怎么能在画舫待一晚上呢?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在河畔吹着冷风等着上船?”
——因为人家在做运动啊……
晏回默默地想。
宛宛去年四月游湖时说过想在夜里坐画舫,这都快一年了,晏回记到现在,还想以此来讨她欢喜。谁知欢喜没讨着,晏回又不能因为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冻着媳妇,只好叫侍卫靠了岸。
统共游湖也不过一刻钟,河上最美的画舫就这么靠岸了。晏回总觉得岸上那些男子瞧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的,直叫他头皮发麻,多年被坊间谣传“身有隐疾”的阴影又重新找回来了。
他把宛宛揽近一些,又一脸淡然地回视岸边男子——瞧见没?朕把姑娘带回家过夜去,这才叫能耐呢,你们这些个酸腐!
唐宛宛叫侍卫跟路边的小贩买了二十盏莲花灯,又解下自己腰上的荷包,从里头掏出了一堆小纸条,都仔细地卷成了小纸卷,往每盏灯里塞上一张纸条。她不敢靠近河岸,便叫侍卫帮着放入河里。
原来是心愿笺,晏回瞧明白了,拆开一张看了看,都是老夫老妻了,唐宛宛也不矫情,任由他去看。前两张分别写的是——“馒头和花卷健健康康”,还有“爹娘万事如意”。
晏回又拆开一张,这回赫然入目的是“宛宛越来越漂亮”几个字。晏回笑得不行,嘴上轻嘲了句“臭美精”。
“陛下偷看别人的心愿,还多嘴!”
唐宛宛瞪他一眼,把他手里的“越来越漂亮”小心夺过来,认真挑了一盏模样最周正的花灯,把纸卷塞进里头了。
这些小纸条都是宛宛提前一天写好的,要卷成一个小纸卷才能放在荷花灯里,故而写的都是蝇头小字,夜色又暗,晏回得凑到眼前才能看得清。
里头有祝她几个哥姐万事如意的,有祝她太爷爷太奶奶,还有太上皇和太后的,把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写了一圈,连已经出宫的关婕妤都没落下。
晏回一张张拆开看,又一张张重新卷起来,一连看了十几份,可算找到了自己的。
“老爷多子多福”六个字甫一入眼,晏回心中一震,不自觉笑出了声。仿佛有万千焰火在自己心上绽了开,又仿佛她这心愿化成了一罐子蜜,尝一口,能让人从舌尖一路甜到心坎里。
想来宛宛还记得去年那事呢,那时自己中毒昏迷不醒,被朝臣乃至上京赶考的千百举子伏阙上书,逼着退位。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无后一事。
这多子多福对于如今的晏氏一族来说,比什么都实在。
瞧着宛宛认认真真摆弄莲花灯的侧脸,晏回真想抱进怀里亲她一口,可惜这会儿人多,纵是他能不要脸面,宛宛也不会陪他闹。
于是这张纸条晏回没往灯里放,悄悄揣自己兜里了。唇畔笑意更深,心说宛宛真是糊涂了,想要“多子多福”求谁都没用,得他自己努力才行。
逛完了城东一条灯街,猜灯谜得了一堆没大用的物件,宛宛又跟着晏回到清风楼里吃了一顿,心满意足地坐上马车回宫去了。
晏回好笑地想她就是这个性子,想让她高兴,你给她来最实在的就行了,那些风花雪月的事纯粹是在难为她。好吃好玩的来一圈才是她喜欢的,不论是宛宛当姑娘的时候,还是身为贤妃的时候,甚至是如今当了皇后当了娘,这一点一直没变。
在清风楼吃席的时候宛宛浅酌了两杯果酒,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着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她人有点迷糊,眼睑薄红一片,启着唇轻轻喘气,看模样便知是醉了。 晏回眸底含笑,“都跟你说了果酒度数低,可喝多了也会醉的。”
“陛下说了么?”唐宛宛狐疑问,勉强聚起精神想了想,笃定道:“陛下肯定没有说这话,你要是说了,我就不喝第二杯了。”
啧,还不好糊弄,看样子还没喝醉。晏回眼里的笑更深了两分,果酒喝多了会醉这话他确实没说,这会儿只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为自己的居心叵测遮掩一二。
她没醉糊涂,晏回也不觉得遗憾。左右今儿夜里是要来一回的,醉不醉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门一向是亥时二刻下钥,顺贞门的守将知道陛下和娘娘看完灯会从这道门回来,一直留着门等着。这会儿远远瞧见了车马行来,总算能松一口气,都这么晚了,再不回来就要派兵去寻了。
马车到了长乐宫,刚下车就被飕飕的冷风扑了一脸,里头还夹着些雪籽。唐宛宛一个激灵,三分酒意立马散了个干净,都这么晚了还记得去旁边的院子看儿子闺女。
奶嬷嬷在外屋来回踱步,怀里抱着花卷轻轻地掂,见娘娘回来了,她轻声回禀:“小皇子睡熟了,小公主却怎么也不睡,看模样是要等娘娘回来呢。”
果然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哟,唐宛宛高高兴兴脱了外衣,又拿热水洗了洗手脸才去抱她,在她脑门上印了一吻。正想问她怎么不睡觉,话还没出口,小花卷立马闭上了眼睛。
唐宛宛眨眨眼,心念一转明白了,立时笑了出来,原来这一晚上不睡就为了等她这个亲亲呢。以往馒头和花卷一到戌时正就困了,唐宛宛在那之前总要过来挨个亲一口,这会儿少了个亲亲,她就一直撑着精神在等着。
真是个小可爱,唐宛宛心都暖得要化了。
*
正月十九是钦天监早在几个月前就测算好的日子,这一日宜嫁娶,宜祈福,宜祭祀,便早早地把封后大典定在了这一日。
晏回坐在一旁,眼也不错地看着丫鬟给她梳妆画眉,思绪跑远了些。因为宛宛先前是以贤妃身份入的宫,这会儿没有大婚,只有封后大典,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已经给了宛宛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却总觉得离圆满还差那么半分。看到她在宫里闷着会觉得心疼,看到她没得一场大婚会心疼。这会儿琢磨着该怎么才能让御史松口,给宛宛补上一场大婚呢?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宛宛扭回头跟他说:“陛下,我跟你说件事,你听完别凶我。”
晏回微微眯眼,宛宛开头就是这么句话,可见要说的是件惹他生气的事,其实他并不太想往下听。这么想着,却还是顺势问:“怎么了”
“祭天前不是该斋戒三日的么,说是这样才算诚心,我好像给破戒了……”唐宛宛小声说:“那天我喂馒头和花卷吃蛋羹的时候,脑子一抽,就忘了我还在斋戒了,也跟着尝了尝味儿,吃了两口才想起来。”
原来是这么件小事,还当是什么气人的事情,晏回松口气,嘴上却专门唬她:“那你已经犯了个错,今日祭天时可不能再出错了,不然老天爷会不高兴的。记得不能打呵欠,不能低着头,不能咳嗽,不能露牙笑。上香需双手,跪拜时需跪直身子,还有钟磬奏乐统共有三首曲子,每段约莫一刻钟,你可千万不能犯困!”
“知道啦,陛下你都念叨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