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笑眯眯点头,“那咱们听点高兴的。”
等了约莫两刻钟,钟鼓司来了个戏班子,各个穿着战袍,唱的是上个月刚刚编出来的折子戏——薛将军三箭定天山这么一折,白袍将军谈笑间取人首级,三箭射死敌军三员大将,当真是威风凛凛。
以前宛宛不爱听戏,一个音拖好半天唱不完,也听不清是什么字,听得累人。进宫这一年半来陪太后听了好多场,每回的宫宴也少不了戏班子助兴,习惯了,也能听进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配戏的武生手里拿的红缨枪只有三寸长,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看上去就觉得假,打戏少了两分威风。
唐玉儿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感慨道:“真到了战场上就不是这样的花架子了,刀剑无眼的,也不知得带回来多少疤。”
这是担心相公受伤,唐宛宛出声劝她:“二姐夫功夫好,不会受伤的。当年姐姐出嫁的情形我还记得,二姐夫连马镫都没踩,唰一下就飞上马了。”
这样的安慰显得轻飘飘的,唐宛宛劝了两句,也觉得劝不到点子上,自己歇了话头。陛下坐镇后方,几乎没什么危险,可刘家男儿都是行伍出身,又是带兵去打仗的,就像这出折子戏,那白袍将军冲的时候要冲在前面,退的时候要退在后边,最是危险不过了。
当晚宛宛给陛下写了第一封信,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喊二姐进宫听了戏,姐姐把仨孩子也带进宫了,五个孩子凑在一起玩,刚学会说话的、刚会走的、刚会爬的都有,特别有意思。我想给陛下画下来的,可惜画艺不精,就不拿出来让陛下笑话了。”
说完了开心的,唐宛宛话风一转又颓了:“其实今天我不高兴……我二姐说军营中是有军妓的!要不是她讲给我听我都不知道,她还让我二姐夫提前立了一封保证书,陛下都没给我写……陛下就算憋死也不能跟别的姑娘睡觉去,不然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再也不回宫了!”
写到这里,唐宛宛想到自己怀孕时陛下那火急火燎的模样,稍稍有点过意不去,红着脸补了一句:“说好的三天一回,等陛下回来我给你补上好伐?”
一封信写了一个晚上,鸡毛蒜皮的小事占满了十几页纸张,再折成三折,连信封都放不下了,唐宛宛只好分开塞进三个封里头。她怕军驿把这三封信给弄散了,专门用浆糊把三个封黏在一起。转头又怕陛下只拆开一个,忘了另外两个,又在信封上拿朱笔标了大大的三字——“共三封”。 红素笑盈盈地瞧着娘娘这番动作,明明她没中意过什么人,更不知民间的普通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可光是看着娘娘写信的样子便觉心里暖融融的。
隔了五六日,唐宛宛第二封信都寄出去了,头一封信的回复才姗姗来迟,晏回只回了俩句话,“别多心,朕想你。多练字,字形散了,没以前方正了。”
唐宛宛:“……”
该有的保证书没来,唐宛宛托腮望着这两行字,有点想叹气。她哼哧哼哧写了十几张呢,陛下怎么舍得连一页纸都不写满呢?这还在急行军便已经忙成了这样,等到了边关开战以后,肯定更顾不上给自己回信了。
唐宛宛也不气馁,奋笔疾书开始写第三封。
第99章 来信
晏回确实忙得厉害。这回去边关, 他从京城带走的兵士不多,只有万人, 若是从京城出兵, 步兵反倒会拖慢行军速度,再说京城的兵是富贵兵, 没上过战场, 平时剿个匪寇还成,拉到战场上就是去送命的。
古北关东西共四道关隘, 驻守兵士统共六十多万,此番便打算从这几城调兵。粮草却是要从江南直运边关, 用的是春种夏末收的早稻。原本晏回算着粮草该在六月底就到了, 谁知江南连着一月大雨, 耽搁了不少功夫。这么算算,等将士到了边关还得等半月才能送来粮。
带的粮草倒是足够,不怕等这半月, 却怕粮草运来的时候已经长了霉。晏回索性让督运官等雨停了再上路,先拿北边几城的粮食周转, 这几日就是在忙这个。
一到行宫落脚,他总不忘给宛宛写信。
“六月廿七,接连两日暴雨, 不能上路,滞留行宫。上回你说朕给你的信太短,这会儿得了空闲,给你写长点罢。”
就这么三行字, 感觉跟没说完似的,唐宛宛翻到背面瞅了瞅,空白的;又拆开信封瞧了瞧,里头再没第二张纸了。唐宛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陛下还说要写长点呢,统共四十二个字!
她把这四十二个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十分懂事地想:陛下忙陛下忙,忙里偷闲写封信,短点就短点吧,自己可不能敷衍,提笔开始写回信。
写着写着,一旁的馒头喊了一声娘,唐宛宛应了一声,转头瞧见他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只大毛笔揪上头的毛,好好一支笔被玩得不成样子了。唐宛宛心中一动便叫红素研磨,随后握着馒头的手,一笔一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小男孩,又握着女儿的手,在旁边画了个小姑娘。
他俩不安分,唐宛宛握着手画出来的也不过勉强瞧出个人形。她开始照着镜子画自己,螓首蛾眉明眸善睐,还颇有心机地把额头上爆起的一颗痘去掉了,画得比真人还要美两分。
唐宛宛左瞧右瞧十分满意,把这张画也附在信里了。
“七月初六,朕已至平城,恰逢小股匈奴兵侵扰乌桓牧民,小捷,勿念。”
“七月十一,今日拿着沙盘推演军情之时,略一走思,沙盘上有山有水,有兵有将,阡陌纵横,甚有意思,回京后做一个给你玩玩。”
唐宛宛笑眯眯回他:“陛下不认真,看着沙盘都能走神。”
从边关送回的信都是只言片语,唐宛宛的回信却从不敷衍,严格遵循着陛下的要求,三日一封,不少于千字,有真情实感,还从不拿诗词充数。
“七月十五中元节,朕去城郊祭冢,亡者四百余,无坟无碑,不过是乱葬岗中洒三杯清酒。”
凄凉萧瑟之意仿佛要透纸而出,唐宛宛面上有些沉重,犹豫了好久也不知这封回信该怎么写,她想写“打仗时伤亡是必不可少的,陛下别难过”,也想写“陛下带那么多兵,伤亡四百,陛下已经很厉害了”,又想写“我只要陛下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够了”。
反反复复写了好几遍,写着写着,唐宛宛抹了一把眼睛,觉得自己真是自私极了,陛下心系天下,她只心系他一人,只牵挂他一人的安危。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她便觉庆幸。
这封信不知怎么回,唐宛宛索性没有回,开始讲自己身边的趣事。
“七月廿三,朕今夜……咳,甚想你。”
唐宛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是晚上,躺在床上看着这行字吃吃笑了,爬起身来写道:“陛下是不是偷偷摸摸做坏事了?六月中旬走的,陛下居然一直忍到了现在,可见平时欺负我的时候说什么‘忍不了’都是骗人的……哈哈哈憋着伤身,陛下自己想办法吧。”
写好以后拿火漆蜡封了口,唐宛宛躺上床准备睡了,刚合眼又想到了一事,光着脚拆开了信封,在信的末尾补了一句,“不能睡别的姑娘!”
“八月初一,边关开始冷了,朕麾下几个将军都穿上了棉衣,说是他们夫人亲手做的。朕心有艳羡,可惜宛宛手笨,拿不得针线。”
手笨二字太扎眼了,唐宛宛不满地回他:“谁说我手笨了?陛下的荷包还都是我亲手缝的呢!不就是件棉衣么,我给陛下做好送过去。”
次日唐宛宛唤人去请针工局的掌印。掌印嬷嬷匆匆赶来了,还当是皇后娘娘缺衣裳了,谁知娘娘却是要她教怎么做衣裳,生生把掌印吓了一跳。 跟这掌印学了好几日,唐宛宛彻底颓了,给陛下回了一封信:“我做了两双棉手套,还有两双绒袜,随信寄去了,陛下收到没有?你家媳妇就是手笨,棉衣什么的还是不要奢望了。”
“八月十四,大捷,匈奴退出百余里。回营之后,朕见边城千百民妇聚在营门口,给家人送衣食。可惜你给带着的月饼已经坏了,朕也没心思吃别人做的,甚想你。”
这封信唐宛宛看着直掉眼泪。边城的民妇都去给相公送吃食了,陛下却连月饼都没吃上。别人亲亲热热中秋团圆呢,她与陛下却隔着千山万水,只能从信里的只言片语中得些安慰。
从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一封封捷报往京中传,还都是大捷,匈奴与靺鞨节节溃败,朝中一片欢欣。
可随着天越来越冷,陛下的回信从三五日一封变成了七日一封,又变成半月一封。整个九月唐宛宛只收到一回信,是三封一起来的,不知是陛下写好了没空寄,亦或是军驿的哪一环出了疏漏。
唐宛宛收不着信就焦虑,脸上几乎瞧不见笑模样了,有时吃饭吃一半就开始掉眼泪,一闲下来神思就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手头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只有在陪孩子的时候,她才能勉强笑得出来。
以前她在宫里呆着老觉得闷,直到这时唐宛宛才恍然发现,以前觉得闷是因为她没把宫里当成家,这会儿当成家了哪里还会闷?连关婕妤好心进宫来陪她打叶子牌,唐宛宛都成了敷衍,就想安安静静地在宫里等着陛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