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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府七进的大宅子,由后至前,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长孙无忌微胖,又刚吃过酒,走到前面时,酒意全消,额头沁出了细汗。
此时府前站了好多青衣的家仆,一见自家主人到了,仆佣家奴立即左右一分,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长孙无忌定睛一看府前情形,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就见自家大门前的石阶上,散乱地坐着六七个美貌妇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东张西望,还有人正在那儿绣花。 在她们身边,还有一些男童女娃,有的在玩跳格子,唔,这样的还乖巧些,有的则在那儿打打闹闹扮将军,叽哇乱叫的好不吵人。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儿躺在奶妈子怀里,吼得声嘶力竭。那奶妈子也不含糊,直接就喂上奶了。
再瞧大门正中,横置一条长凳,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尉迟恭横坐在条凳上,一条腿踏在凳子上,身前凳面上还搁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尉迟恭坐在条凳上比比划划跟说书人似的。
“哎!俺尉迟恭,大字儿不识一个,好哄骗呐!当初跟着皇上征南扫北,凭着两膀子力气,倒也立下过一些功劳。皇上抬爱,封了俺个大将军,可说到底,俺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汉,要不咋能让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呢。”
“俺是个武将,文官们辅佐着皇上镇守长安的时候,俺还在外边打仗哩。等俺也到了长安城,得嘞,好宅子都叫人占没了,俺寻思着,那就托人帮俺选个地块儿,再盖一幢呗。
嘿!长孙无忌那老狐狸,就说他有一幢宅子,正要脱手,哎!对!就西市口儿集贤坊,原是长孙家的那幢宅子。他说跟俺同殿称臣,跟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这房子也不好赚俺的钱,就半买半送地给俺了。
说实在的,俺真信呐!俺心眼直啊!俺真心的感激长孙无忌……他八辈祖宗!结果嘞?咱们的大宰相、国舅爷,说是把他的房子打个五折送俺,打了个五折一百万、一百万啊一百万……”
尉迟恭张开一只大手,往空中一举,看看手指头,感觉数目好像不太对,于是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十指箕张,奋扬于身前。围观群众轰然一声,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尉迟恭端起茶碗,咕咚咚饮马似的喝了一碗,把碗一放,旁边一个绣花的小妾马上凑过来又给他倒上。
尉迟恭抹抹嘴巴,又道:“俺心眼直,俺老实,俺当真呐!人家便宜了一半卖给俺的宅子,这得多大的人情?所以,从那以后,俺见了长孙无忌,每次都感恩戴德。可俺现在才知道,敢情那宅子顶破天儿去也就值五十万!”
尉迟恭抬起巴掌,啪啪地打自己的黑脸:“丢人呐!现眼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俺尉迟恭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尉迟恭是什么人?铁匠出身,那是真豁得出去啊,该端着的时候他端得起来,该耍无赖的时候他也毫无心理负担,那才叫能屈能伸,上得了朝堂,当得了流氓。
长孙无忌站在门内,只气得额头青筋乱蹦,他咻咻地喘着粗气,紧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尉迟恭身旁走去。
却听尉迟恭道:“俺是打肿脸充胖子啊,置宅子的钱,有一半是跟人借的!这几年,为了还钱,俺是吃糠咽菜啊,你看俺家这些孩子饿得……”
尉迟恭一指自家一个小孙子,那孩子白白胖胖,堆着双下巴,藕节儿似的胳膊腿儿,跟年画儿上抱鲤鱼的大胖小子似的,便把话风一转,惨然道:“哎,都饿浮肿啦!”
长孙无忌忍无可忍,咆哮道:“尉迟恭!你住口!”
尉迟恭一扭头,立即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手腕,对众围观百姓道:“对对对,就是他!他就是长孙无忌,他就是那个卖宅子给俺的黑心肠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到了腚眼子的国舅爷哇……”
你别看围观群众都是长孙无忌的邻居,可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长孙家这深宅大院儿的,出则车马相随,寻常小民哪有机会见到他,听尉迟恭这么一说,众人立即翘首望来,看得长孙无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长孙无忌哆哆嗦嗦地道:“尉迟恭,你这无礼糙汉,无端跑到老夫府上来做什么?你如此行径,简直无赖之极。你是堂堂国公啊,此行此举,简直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尉迟恭呲牙咧嘴地冲他笑:“国舅爷,咱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斯文作啥子用处?你骗咱那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