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同他说,她是看中他桓公子的身份。然而他却清楚知道,那一年冰雪封山,她把他背出来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把他带回去,那时候她尚年少,稚嫩的眉眼里带着诧异道:“你还是个男孩子,我保护你,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她说他是个男孩子,可却没想过,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桓衡想到过去,不由得弯了眉眼,蔚岚认真清扫着道路,她不敢讲道路动得太过,否则留下人行的痕迹,怕是很快就会让人察觉。她只能是轻轻将荆棘压到一遍,等桓衡走过后,再恢复原样,等他们离开几天,这里便会恢复如初。
“大伯肯定是要挑一个他能动手的地方动手的,比如长平、宁阳这些他有关系的地方,我在他所有有关系的郡县边上,都做了类似的准备。”蔚岚给他认真解释道:“你不擅长掩饰,若我没死,你又知道,很容易便会让人看出来。”
“那若我不跟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是吗?”桓衡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恼怒,尤其是想起如果自己真的得知她的死讯……
“怎么会?”听到这话,蔚岚却是笑了,回头斜睨了他一眼,带了几分狭促道:“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听到我的死讯,怕是要闹得盛京上下都不得安宁才是。”
“还好你知道……”桓衡红了脸,却也没有否认。他的感情一向如此坦荡。蔚岚眼里柔和了几分,垂下眼眸,觉得心里很是踏实:“而且,我又怎么舍得你担心?”
“嗯……”桓衡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脸。
然而他忽然又想到:“那谢子臣呢?”
“这与他什么关系?”蔚岚不由得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个时候,桓衡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谢子臣。桓衡看着蔚岚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有些愉悦,清咳了一声道:“没什么。”
怕是到现在,蔚岚都是不明白谢子臣的感情的吧? 桓衡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一想到蔚岚没有告诉谢子臣,却带着他,他就觉得越发欢喜起来。
蔚岚是早做了准备的,带着桓衡从山洞里的通道走出来后,她让接应的暗卫去山上清理了自己的痕迹,便同桓衡一起去了附近一个村落里过活。
他们有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还有银两,为了不显得太过招摇,两人还是各自找了一个身份,那就是猎户和他的弟弟。
两人容貌太盛,蔚岚早就准备好了遮掩容貌的药水,对容貌稍作修饰后,两人便生生降级成了普通人,然后过上了普通的日子。蔚岚负责在外面打猎赚钱养家,桓衡则负责家里一切事物。
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天,因为不会使用灶台,就只能在院子中间架起火搞烧烤,吃蔚岚抓回来的山鸡。他们两个人,做饭是不行的,但是军旅生活多年,烧烤水平一流。
但是天天吃烧烤,多吃几天,也会腻味,好在桓衡闲着没事儿,每天打扫完院子里的卫生、洗完衣服后,便开始琢磨着怎么使用灶台生火做饭。没几天,到的确被他琢磨了出来。因为蔚岚箭法极好,每日都能从山里水里搞回很多野味,加上桓衡的厨艺,两人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过了没两天,就传来了他们的死讯。
这时候桓衡已经学会了利用蔚岚打回来的野物同邻里置换一些东西,比如地里的野菜和西瓜,蔚岚极爱西瓜这种水果,却又觉得吃起来不甚雅观,每次都要让桓衡将西瓜切丁取皮,由银筷夹着吃。然而这样的速度导致她常常一回头,瓜就没了,她一个女人,也不好和桓衡这个傻孩子抢西瓜,只能将哀怨放在心里,直到有一日忍无可忍,跟着桓衡一起,学会了把西瓜砍成扇形,然后闷头开吃。
死讯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坐在饭桌前开心吃瓜,接着就听着外面村姑在议论着道:“听说京城里有两个大官死在长平了,朝廷就派了个更大的官过来查案,那大官可俊了咧!”
死在长平的两个大官,肯定是他们了。
但那个长得很俊的、更大的管,是谁?
桓衡和蔚岚看了对方一眼,开始闷头合计,觉得既然是大官,那肯定是要有实权的,比如上官左相,或者是太傅谢清,又或者是王麟右相。而一批批有实权的官,基本都七老八十了,能被称为“俊”的,可能也就一个太傅谢清了。
来的是谢清,他们就准备继续龟缩。想了想,桓衡有些担心道:“要来的是谢子臣呢?”
如果是谢子臣千里迢迢赶过来,蔚岚会主动告知对方真相要他安心吗?
蔚岚却是挥了挥手,满不在意道:“他不回来。”
谢子臣是一个很好的盟友,聪明、机敏、懂得取舍,从当年他找她结盟时,她就明白,这是一个再可靠不过的人,不会因为感情影响自己半分。如今对外,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盟友,已经再给不了谢子臣什么好处,谢子臣虽然不至于绝情到只看利益,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只不过足够谢子臣在盛京照拂一下长信侯府,等他处理完手里的事,若她还不能扶灵回乡,他可能再来迎接而已。据她所知,如今皇帝亦有提拔他的意思,他手里正办着几桩大案子,明显不会因为她这样没有价值的盟友,白白送了自己的青云路。
蔚岚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谋划,一来是觉得谢子臣身在盛京怕他漏泄,而且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来未尝不是因为,她始终觉着,谢子臣对她,并不甚在意。
蔚岚咬了口瓜,转头看着坐在门口台阶上吃着西瓜的桓衡,心里有了几分暖意。
“阿衡啊,”她温和出声:“你说如果我要你一辈子跟我在这里过,你觉得怎么样?”
“啊?”桓衡回过头来,想了想,这几日他和蔚岚两个人,蔚岚打猎他做家务,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生活,感觉也是……挺好的。
于是他重重点了头,笑弯了眼:“好啊。”
蔚岚心里突然噗通的跳了一下,震得她自己都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狼狈。活了两辈子,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愿意舍弃一切跟她的贵公子。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也喜欢过一个贵公子,她本来以为那个贵公子会一辈子不离不弃跟着她,结果在她家族斗争失败,差点失去继承权的时候,这位贵公子掉头就和她妹妹好上了。那时候她便明白,一个女人的权势是她的立身之本。她也知道桓衡对她有深深的依恋,就像是一个弟弟对待姐姐,她护着他惯了,他便报之以琼瑶。哪怕不是男女之情,可是,这份感情却也是纯粹动人。
蔚岚端详着桓衡,脑海中一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男女之情?
什么又是男女之情呢?
蔚岚一时有些茫然,桓衡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的,忍不住挺直了一些背,想让蔚蓝端详得更仔细些。不管是在北方还是盛京,桓衡一直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他向来知道蔚岚爱长得好看的男子,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不也长得挺好看的吗,但是为什么蔚岚从来都没有想过对他动手动脚一下呢?
开窍以来,在如何让蔚岚对自己动手动脚一事上,桓衡真是费劲了周章。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想着自己的事情,许久后,蔚岚才察觉,自己似乎是看桓衡的时间长了些,她连忙收回目光,第一次觉得有些窘迫道:“我先去歇着了。”
桓衡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故作镇定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我去洗碗了。”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气氛有那么些诡异起来。
当天夜里,蔚岚在房里洗过澡后,总觉得有那么些难以明白,她独自爬到屋顶去,坐在屋顶上,拿出一根竹管削成了笛子。
笛声在夜里悠然而起,桓衡闻声而来,站在庭院里,静静看着屋顶上那个少年。
时光过去,当所有人都开始拔高、有了棱角的时候,这个少年却往着一个雌雄莫辨的方向长了去。有着女子柔和的线条,又有着男子沉稳风流的气度。她在月光下吹笛,恍如月宫仙子,落入凡尘。
这里没有其他人,这里的蔚岚,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这样的念头起来,桓衡便觉得心里快了几分,他静静仰望那个人,想起她白日里的问话。
她说和他过一辈子,哪怕明白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那样的心思,他却也觉得甜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