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绯红色的官袍沾满了鲜血,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痛楚,蔚岚冲到他身边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怒道:“叫大夫!”
然而也就是那片刻,苏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将她扯了过去。
他抓着她的脖颈,狠狠咬上她的唇,舌头狠狠侵入她的口中,充满了血如锈铁般的味道。
他仿佛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都倾注在这个吻里,霸道又绝望。
他的眼泪落在混杂着鲜血滚入这个吻里,蔚岚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听他反复呢喃:“我喜欢你……阿岚……我喜欢你……”
他渐渐没有了力气,终于再动弹不了了,他靠在她胸前,虚弱道:“阿岚,我好不好看呀?”
他的声音那么小,那么无力,蔚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那一年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模样。
桃花树下艳丽如妖的男人,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仿佛是所有压抑过的悲伤都涌在了这个点,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她沙哑出声:“好看,好看极了。”
苏城微笑起来,靠在蔚岚肩头,慢慢闭上眼睛。
“阿岚,”他温和出声:“做自己,好好过。”
蔚岚没有回应,她的眼泪砸落到他脸上。
来到这个世界来,她和家人分别未曾落泪,和桓衡分别未曾落泪,魏华离京未曾落泪,嵇韶斩首未曾落泪,却在这一刻觉得有无数悲伤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她抱着怀里的人,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慢慢收紧了手臂。
“世子……”
染墨担忧出口,她从未见过蔚岚这副模样,有些不安道:“您……”
“出去……”
蔚岚沙哑开口,牙齿都打着颤。
染墨微微一愣,随后便退了出去,让人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同时让狱卒去通报宫中、三皇子府以及谢子臣。
周边安静下来,蔚岚静静抱着苏城,一时之间竟仿佛是抱住了一种莫名的依靠。
这个人死了,而在死前,他大概是唯一能够明白她的人。
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高傲,同样的决绝。
别人都无法理解,她一个女人,在这样艰难的时代,还在朝堂争什么。
别人也无法理解,苏城一个皇子,为什么偏要谋逆,去争那一个皇位。
如今苏城死了,死之前,他同她说,阿岚,做自己,好好活。
可她要怎么好好活?她如何好好活?
他谋逆死了,她女扮男装,又能装一辈子吗?等到那一天,她怕也是步他后尘,毒酒一杯,从容赴死。
然而死亡也并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怕到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明白她。
这个世界唯一说她做得对的,只有苏城。
哪怕林夏,都没有说她做得对过。 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明白她。他们所有人都在劝阻她,让她退下去,让她站在谢子臣身后,让她去做那个求着谢子臣的怜爱度过一生的人。
她明明已经妥协这么多了,明明已经学会这么多了。
她学着去理解这个世界,学着去爱一个人,她斩了自己少年的棱角张扬,斩了自己的风流浪荡,她也曾是高高在上可以三夫四侍的蔚少主,而来到这个世界,她被迫要女扮男装才能走出宅院,被迫接受他们洁身自好的理解,她明白了如何珍惜一个人,如何爱护一个人,如何全心全意守着一个人,如何尊重一个人。
她改变了这样多,可这个世界却始终在同她说,不够,你改得还不够。
一巴掌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她咬牙站着,拼了命往前走着。她忍受着一般人都无法忍受的磨难,如此努力往前,所作所求,也不过就是一份公正。
她想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实现自己的抱负,想要创造一个盛世,想要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九州一统,汉室千秋。
她上辈子没有做到的事,她这辈子想做到。
可她所有的努力都被人理所当然忽视,就连她以为会一直站在身旁那个人也要同她说,蔚岚,你不对,你要改的时候——
她终于熬不下去。
她蓦然觉得,这条路,太累,太难走。
她抱着苏城,所有压抑着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埋头在他颈间,泪落无声。
她已经近二十年都没哭过了。
因为近二十年,她都未曾如此绝望过。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脑中一片茫然。
周边喧闹起来,谢子臣听闻苏城的死讯,立刻带着人赶来,结果来到天牢之中,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苏城靠在蔚岚身上,蔚岚抱紧他,将头埋在他颈间,一言不发。
谢子臣让人都退了下去,来到蔚岚身前。他半蹲下身,一点一点扳开蔚岚抱着苏城的手,蔚岚紧抓不放,谢子臣忍不住怒喝出声来:“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蔚岚沙哑出声,音调里带了一丝恳求:“你让我抱抱他……就一会儿……”
谢子臣微微一愣,他从来没听过蔚岚这样的声音,也未见过蔚岚这样软弱的模样。
他没有再动,慢慢放了手,也没说话,就静静坐在蔚岚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