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那句话,复坐回去,拉了灯,雪朝便在这黑暗里,一个人睁着眼睛。
身边人仿佛很冷静,半点波动都没有,侧身,盖被子,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任何异样之处,甚至连呼吸都是平缓的,好像刚才只是她脑子里过分神经质的幻象,黑夜便是它的落幕。
可是明明不是,雪朝咬了咬嘴唇。
她觉得胸口压抑着尖叫,想要喊出来,又被压下去,因她身旁的人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她觉得自己呼吸但凡急促一点,都输给他了一般。
她便这样睁着眼睛,压抑着呼吸地撑了许久。其实她想动一动,翻一翻身,又非要死撑着,因觉得翻来覆去的话,显得她心绪多澎湃似的。
不过是个吻罢了。
雪朝这样想着,便在她腿渐渐觉得麻了之前,终于入了睡。
第二天是要露营的日子,颜徵楠起来的很早,雪朝迷蒙着眼睛,被丫鬟梳洗打扮的时候,他已吃完了早餐,回卧室拿一份文件。
雪朝见了他,还没有睡醒,下意识地叫了声“徵楠……”,还没有把“哥哥”两个字说出来,她脑子里突然冲出来那个画面。
他俯下身子时,落在她眼里的,微颤的睫毛。
以及唇上柔软湿润的,来自另一个男子的温度。
雪朝的脸刷地红了,在颜徵楠捏着文件的一角,抬头看她的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压过了要说的那两个字。
他眼里带一些诧异,落到雪朝眼里,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烧开了,随时可以爆掉的锡水壶。
她很想跑开,或者把自己的脸捂起来。
但是很不幸,这样有点尴尬安静的空气里,又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嗝。
这个嗝到她被司机放到学校门口,也没有停下来。
学校组织步行到附近的山下集合,雪朝身边的同学,给她递了水,以及点心,甚至有热心的,特地去吓她,可都没止住她。
雪朝的脸已经不红了,可是她仍旧还在早晨丢脸的情境里。她身边的女同学看她心不在焉的,慢慢地也去同别人说话,留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路,一直到接近中午,走到了山下。
运动总能转移人的沮丧和低落,等雪朝气喘吁吁地和同学登到了山顶,对着山下的树木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多巴胺让她暂时忘却了脑子里的乱哄哄的思绪,恢复了平日里的活力,开始和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聊天。
到了傍晚,年轻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看日光渐沉,天空慢慢变成钴蓝色,女孩子们讨论着小小的八卦,时不时传来男同学爽朗的笑声。
夜晚的风吹过雪朝的头发,她双手撑着地,看晚霞的红色一点点消尽,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平静。
不知道这会,他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突然蹦过这样一句。
雪朝在外露营,晚上家里便少了一个人,颜徵楠干脆到省政府的办公室里待到了深夜。
他今日照旧的沉稳,处理事情同往日一般的果决、干练、讲究条理。
居高位者,太多人在揣度他的情绪,他今日的一个表情,一个命令的句式,都有人在暗地里分析,而聪明人不该给别人这个机会,平和和稳定,是最好的防卫。
只是颜徵楠今日没有往日一样要秘书同他端上茶水,要的是山泉水。
他鼻息里还有雪朝清冽的,铃兰的味道,是她惯用的沐浴乳。
没有什么味道应该盖过它。
秘书过来问他,打算工作到几时,他只平淡地回他,自己会开车回去。 颜徵楠心里清楚,他心里有一点抗拒,没有雪朝在的住处。
记忆让一切变动成了理所应当,比如她总是乱七八糟的梳妆台,比如她随手丢在沙发的英文书,以及周末的时候,偶尔提前回家,可以看见她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一手抱着玩具熊,睡得七歪八扭。
她住进那个房间后,夜晚便不只是一个短暂的休憩,而是像裹了水纱一般的甜美,同他过往几十年自律、严苛、枯燥的生活格格不入,所以更加让人难以丢手。
压抑太久的喜欢像一点点浸了水的木头,不会噼里啪啦地这么炽烈,偶尔有零星的火星,然后便灭了。
可是沉香木落了水,味道反而会更浓郁,有的人的爱情就像这样,克制又浓烈。
颜徵楠喝了口水,去望外面日渐淡下来的天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点不安,说不准是为了哪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