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不容易寻到了花名册上叫van的法国教师,才发现他一周前便已经回到江浙了。负责的老师解释说他只是来短期访问,并没有长期教学的任务,时间到了便会回去,再自然不过。
而那个姓杨的乐团团长,似乎家里听到了风声,在三少听到消息之前,便将她转移走了。
这委实荒谬,没有哪个大户人家,能有这样的行动力和效率,颜徵楠气得冷笑出来,“哪个杨家?这么大的本事,在信州城也敢把一个女学生弄出去?”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三少面色变了变,又偏头吩咐一旁的士官,“去,看看杨承季他妻子的杂志社,有什么动静没有。”
若真是杨承季家的孩子,那诚然藏匿和送走一个大活人,是他们革命党的专长。可也说明了,这件事情,指不定和南方的革命党有什么干系。
一连两个关键人物都凭空消失了,还都多半出了颜家的地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颜徵楠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若是往日,自然不会如此拖沓。信州大学里有颜家的人,因平日里大学里牵涉的活动太多,又与政党有所牵连,总需要一些耳目穿插在这里。偶尔雪朝的事情,三少也会过问,那些眼目也自然上心。
今日有人第一时间要同颜徵楠通报,是先去了他的办公室,以三少素日的习惯,就算是在家里办公,也会早上先去部里的办公室待上一两个小时,吩咐一些要务。
可他却不在。
那探子只好借着脚力,去寻士官,又同士官去三少的住处,一来二去,便耽搁了时间,给了那杨姓团长被家人带离信州的时间。
一个遵循了许多年的习惯,因一次的自满和松懈,便酿成了大祸,颜徵楠不由得眉头紧锁,不再是他平日万事稳妥,成竹在握的作态。他还在沉思间,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
他抬了眼,认出来是他父亲的老朋友,信州大学的副校长。
三少的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他的妻子在大学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他不会善罢甘休。副校长同他问候了几句,又拍拍他的肩膀,“学校的人,你父亲的人,都在寻了,若有什么消息,定然会通报你,你实在不必这样着急。”
这话说的太过轻巧,甚至到了轻贱的地步。颜徵楠点了点头,他如今虽有了些实权,并仍旧不合适在父亲的亲信面前太过跋扈。三少强忍了下来,镇静了神色,面上勉强维持了三分恭敬,“人命关天,伯父做事情我自然没有信不过的道理,更何况我的人也在找,”他心里清楚信州大学在顾虑什么,“可总还是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在场的学生?”那位副校长轻描淡写的挥挥手,“我已同你父亲知会了,学校会去调查。”
那便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不定明日多少个学生都同那乐团团长一样,从信州大学里凭空消失了。三少顿了顿,压低了声线,“那是我的妻子,”似乎这样的名号还不如压过对面那个中年男子,“合钟明,合先生唯一的女儿,伯父会否该慎重一些?”
那人自然瞧出来三少是在施压,可一所大学,在这样的城市,不知道每天要面临多少方面势力的压力。有的人是为了子女,有的人是为了党派,有的人是为了妻子,有的人是为了晋升,并不能面面俱到,或者只给某一个派系的面子。可诚然他还是要卖颜家一个人情,那副校长似笑非笑,“三少说的是,所以这件事情我和你父亲会处理,”他意味深长的,“毕竟不是小事情,我们这些老东西,总还是有经验一些。”
全信州城的人晓得合雪朝被三少宝贝的眼珠子一般,恨不得亲自在信州大学安插眼线,声怕什么人蹭掉了他妻子的一根汗毛,更何况是雪朝在众目睽睽下被气得跳了湖。可出了这样的事情,信州大学真的让三少带走了在场的学生审问,从此在诸多大学里,便抬不起头来。
可以调查,但不可以带出学校。军阀的审讯室,多少人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若不是真的罪大恶极,或者触了众怒,学校不会允许学生仅仅因为在一个自尽事件的案发现场,便纵容当权者把他们带走。
“更何况这里面有几个,也是你叔叔伯伯的小孩子,”那位副校长语重心长,好像切实地在为三少着想,“你也知道,做父母的,都很怕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出了事。”
三少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颜徵楠面上好像更加冷峻了一些,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连声音都没有一点温度,“好,那我亲自去问,”他勾了勾唇,有些讽刺的,“就在学校里。”
他已做了最大的妥协,三少看向那个副校长,“我也会亲自派人去盯,事情查清楚之前,再不会让哪一个学生,被家人带离了信州。”
乐团里过半的学生是女孩子,那一天赶巧是学校的足球赛,因此男生们便都参加了另一场赛事,到场排练的皆是女学生。
雪朝跳下去的时候,女孩子们虽然惊恐得尖叫了一团,可没有要跳下去救援的样子,因其中会水的少,况且女子弄湿了衣服,于名节有损,是个很大风险。
倒是那姓杨的团长,颇为冷静,率先稳住大家,“我去学校找老师,你们先在这里。”
众人皆信任她,便始终在那里等她。
“可我们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教室里一个女孩子愤愤地说道,“现在想来,她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事,先行跑掉了。”
她们几个在场的女孩子,被集合到了一个空教室里,由三少挨个的询问。信州大学派了几个教师跟随,因怕三少情绪激动,伤到学生。
好在他虽神色冷峻,让那些女孩子有些害怕,并没有做什么超出控制的事情。 颜徵楠面色更难看了一些,“所以你们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什么都没有做?”
于是雪朝出事的时间,同学校接到通报,开始寻人的时间,又有了一段漫长的耽搁。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三少暗自握紧了拳头,面色有一些白。
他不敢想。
学校和颜家,之所以不支持他去审问学生,便因为他们皆将这件事,当做一次女子的自尽。
“更何况有学生作证,三少奶奶跳之前说的了句,’总归也活得不耐烦了’”彼时信州大学的副校长颇试探地同三少道,“兴许是夫妻俩闹了别扭,一时想不开?”
这是夫妇俩的私事,副校长旨在维持秩序,不教颜徵楠一时气盛,带走了学生,便只是一笔带过,没有深聊。颜徵楠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因为家事自尽,便同学校、同学生,没有半点干系。
可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她永远是朝气的,勇敢的,对所有的新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诚然这些日子他们之间有一些不愉快,可是雪朝也仍旧想尽了法子得同他周旋,并没有显出什么自尽的倾向。
她的心思总是再明显不过,一张脸上快乐不快乐,总是一眼便知,总归她也没有必要同人遮掩,若真的受挫了,一时想不开,颜徵楠不该察觉不到。
可如今他心里也对自己的洞察力产出了一点怀疑。今天早晨三少还以为同雪朝有了个新的开始,兴许还有一些小的问题要他解开,可他以为过去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然而他一觉醒来,士官跑到他家里禀报他,早上还别别扭扭去亲他唇的,那个永远明艳、张扬的女孩子,在学校里投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