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得这番种种,心内也为她高兴,便道:“这般才能厮配姐姐的好人才呢。未知婚期定在几时?若是操之过急,反倒不美,总要色色妥当才好呢。”
“原是定在九月里的,眼下却还来得及。母亲也是细细叮嘱我的,素日里我常在扬州,京中人等素无交往,却得在这几个月好生走动一二才是。”江澄面颊含羞,却是将这件事说道出来,一面又是度量黛玉神色,轻声道:“我们这等人家,讲究礼尚往来四个字。虽说夫荣妻耀,到底也得有自个儿交际应酬才好。不然,这外头便有说法。你先前因着守孝,不好出门子,现在已是除服,可得将这些打点起来才是。”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是道:“到底新近除服,我也无心于此。”心内却是百转千回,半晌后才又将先前探春所言略略吐露两句。江澄原也是极聪慧的,一听便知,心下也是怜惜不已,口中却是含笑道:“既是如此,我下月却得一个赏花宴,也将那几位贾姑娘请来一聚,彼此也见一见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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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遇公子含羞复生恼
黛玉略一沉吟,思及王夫人素日行止,眉间微蹙,叹气道:“只怕事儿不成。府中事务繁忙,二舅母年岁渐长,精力不如往前,多有劳顿之叹,一时半日未必能抽空前来。”她到底是林家女,虽在贾家,有些事尚能自个儿做些主,然则探春她们又是不同。况且,江家本与贾家无涉,忽然登门,也非道理。
江澄原是随口道来,心内也知多半不成,此时倒也不挂怀,不过一叹,复又笑着道:“罢了,说不得这些时日,我也要须得去你那一处探访一二,到时候再彼此厮见,也就是了。想来你说着好的,必定不会差了。”
如此说定,她们复又说及近些年所读诗文,并近日所做的诗词等,且说且笑,倒是尽兴了一回。然则光阴匆匆,须臾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春纤并江澄身边的大丫鬟锦葵便在外头唤了两声,又道了时辰,她们犹自眷眷不舍,又定下日后书信往来之约。
黛玉方才告辞。
江澄待她不比旁个,亲自送至院子外头,眼见着她坐上青绸小轿,又是目送远去,方才回转。却不知,就在她回到屋子里之后,抬着小轿的一个婆子忽而脚下踩着了一块鹅卵石,竟自一滑,便是往一头跌去。
“哎呦!”
话音落地,黛玉只觉得身子一轻,复而猛地撞到右侧轿子上头。她只觉脑中便是一空,竟有些不知是何等缘故,又该如何举措,连着惊呼也是忘了。好在这青绸小轿原是极轻巧的,虽说也是车轿,四周却是架子上蒙了一层青绸,黛玉不过撞了那青绸等甚是柔软之处,倒是不曾伤着,然则受惊却是难免。 春纤本性灵敏,眼见如此,尚未多想便忙伸手过去搀扶,到底扶了一把那轿子,竟不曾让这小轿忽就跌在地上。饶是如此,黛玉也觉得浑身重重一震,当即不免惊呼一声。
那婆子已然滚在地上抱着脚呻吟起来。春纤几步上前,顺势瞟了一眼,见着她面色铁青,冷汗淋漓的模样,也是没个奈何,只忙打起帘子问黛玉:“姑娘怎么样?可是伤着了?”
黛玉此时面色煞白,一双犹如秋水的眸子,因沾了几分慌乱,越加显得黑亮。经着春纤这一声,她也渐次回转,当即定了定神,方问道:“外头怎么回事儿?”
“原是这位妈妈不知怎地跌了一跤,怕是一时疏忽,伤得不轻呢。”春纤口中说着,伸手便搀扶黛玉出来,因心下担忧,不免又再问一句:“姑娘如何?可是伤着了?”
“我却无碍,既是她伤着了,赶紧搀扶去与大夫诊治方好。”黛玉听得是这么一个缘故,又是伤了,忙开口说了一声,又撘着春纤的手从车轿中出来,意欲瞧瞧那个婆子的伤势。春纤闻言忙唤了两声嬷嬷,再打量了左右两眼,心下焦急,又是无奈:这江家却不如贾家豪奢,虽有这青绸小轿相送,却只两个婆子抬着。这会儿一个婆子已是受伤,另一个又已扑过去照料,却是面有慌乱,诸般不听。
黛玉瞧了两眼,见那婆子面色铁青,额上冷汗犹如黄豆滚将下来,只一味痛呼,又见另一个也是脸色煞白,春纤几番呼喊都似没听见,不免也觉心惊。她正要与将那慌乱照料的婆子说两句,不想后头忽而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继而一个男声倏然闯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春纤听得那脚步声,便忙拦在黛玉面前,此时抬头一看,见着是两个青年并一个少年,心下越发焦灼,忽而想起自己随身尚带了一把油纸伞,便忙与黛玉打开,这遮住面庞——这却还是她素日的防晒的习惯养成的,方时时带着一把。
然则,虽是片刻即成,这三人也已见着了黛玉的面容。
青丝如瀑,肤色胜雪,眉笼轻烟似蕴愁,眼颦秋水如有情,身姿芊芊复娉娉,恰如幽兰生空谷,尚似寒梅卧溪泉,大有超凡脱俗之韵。此时因着一柄油纸伞遮住面庞,但那握着乌木所致的伞柄的手,因着离着近了,越加显出晶莹细腻来,直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莹莹生辉。
那两个青年公子由不得心中一颤,便连着那边儿婆子的痛呼声都远去了,竟如呆头鹅般站在那里,一时没个言语。
春纤见着黛玉已然遮住面庞,便觉松了一口气,复又抬头看向那三个人,见他们有些木木呆呆的,只一个少年眨着眼,不免暗自在心中啐了一声,又有些得意——我家黛玉自然出众,旁人不能及的。然则,这些许念头,等听着婆子又一声痛呼,便化为乌有,想了想,她便上前来屈膝一礼,因道:“三位可是府中公子?”
那三人听得这一句,也是回转过来。居中一个年岁居长,约有二十岁的斯文男子便点了点头,道:“在下便是。”说完这一声,他心下一想,便有些猜出黛玉的身份,又见着那婆子抱脚痛呼,忙与上前一礼,因道:“可是姑苏林盐课林大人家的女公子?却是我们疏忽,下人无能,让姑娘受惊了。”
黛玉只持伞而立,闻言微微抬头,轻轻一礼,因道:“事出偶然而已。”说罢,又是轻轻看了春纤一眼。春纤也极有默契,因笑着道:“江公子,我们姑娘却还不妨碍。只请将这位嬷嬷请去诊治为上,怕是伤得不轻呢。”
闻说这话,那江公子忙就应了一声,又觉有些羞恼,立时喝令原扑过去照料的婆子起身另外唤旁的人过来,口中道:“边上园中正有酒宴,不拘家中什么人,只管唤三五个来,再有要两个老成有力些的,好生送林姑娘回去。”
那婆子虽是唬得六神无主,然则这江公子本是家中主人,又是厉声呵斥,她一回过神来,也不敢不从,当即抹了一把泪,就匆忙离去。这一去,倒是让春纤顿生无语之感,不由得瞪了那三人一眼——这婆子一去,黛玉并她两个女子在一侧,他们三个在另一侧,虽是隔着一丈之远,到底不合礼数!况且,这不该你们出一个人过去唤人么?
心中这么一想,春纤又想起先前那两人呆若木鸡的模样,不免狠狠记下一笔,越加往后退了两步,连着那一把伞,一上一下的,且将黛玉遮掩得更家严实,才又道:“多谢江公子周全。”
这一番举动,那两人原也不是愚笨的,立时瞧出端倪来,不免生出些讪讪之意来。只内里一个年岁尚小,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却还没那等心肠,见着春纤这般,反倒觉得有趣,再四打量,竟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儿?”
春纤一怔,见着小少年生得俊俏,倒似仙童一般,着实可爱,不免抿嘴一笑,道:“春纤。”她虽是记着遮掩黛玉,生恐她被轻薄了去,但这也是因着时时记着现今可是古代,黛玉这等千金小姐不能随意露面,自己本心而论,这等禁忌且不曾刻入骨中,听得这一句,便下意识回了一声。
黛玉不免轻轻动了动那油纸伞,复又沉静下来。
那小少年闻说这话,一双犹如两丸黑水晶的眸子弯起,开口道:“我是李明诚。”复又介绍另外两人:“这是江源,这是我大哥李明彦。”口中说着,他心内却想:虽说先前那位姐姐生得好,这个小丫头却更好,笑得好似溪泉之侧那一簇海棠花,着实明媚。
然则,他这一开口,那江源并李明彦虽觉尴尬,也不得不重头见礼。
黛玉原是女子,又是这等境况,心内更是含羞,然则她素来明净,不是那等佯羞诈愧的,又见他们只道是林盐课家的女公子,倒是敬重礼遇,便也屈膝一礼,因道:“贤公子少礼,却恕我此番不便,竟不好郑重。若有得罪之处,尚且见谅。”
声音犹如滚珠落地,款款而谈。
江源与李明彦听得脸颊越加腾出些红晕,心内竟生出些许眷眷不舍之意,又不免往那李明诚处瞧了两眼,心内蓦然生出个念头来:他要是能再说两句话,寻出个话头来……
然则,身后已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登时打破他们心中念想。却不知此时春纤见着黛玉这般言行,便觉他们有心为之,又见他们神色,越加恼上,已狠狠瞪了那地面两眼,便那李明诚再说什么,也绝无旁的可能。
此间各自心思暂且不提,后头事儿却是轻省。不过一则抬了那婆子诊治,二则黛玉上了那青绸小轿。春纤脸颊微红,忍气代为告辞,且随着车轿一径而去。剩下江源三个倒是瞧着人皆散去,径自在那了冷清之所站了小半晌,才是回转——这边园中,本就是江源设下酒宴,请诸家公子一聚。
只走到园中,那李明彦方有几分回神,心下一想,因与江源道:“那位虽不曾伤着,到底受了惊吓,总要与尊亲提一句,也是致歉之意。”江源闻说这话,连连点头,一双眼睛却是亮如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今天事情太多,没能多码字……
第四十九章 见细故各自表胸臆
只是尚有宴请众人在此,江源虽是心如潮涌,一时也再无旁的法子,便压下心头所想,且去应酬。 而另外一面,黛玉虽在江家受了一回惊吓,后头却是一路顺畅,并无旁样事可说。又有春纤在侧,且寻了些话头来,有心开解说笑,彼此也渐渐平复了心绪。
及等回到贾府,照着规矩,黛玉也不去潇湘馆歇息,先到贾母之所,报个已是回来的信儿。不想今早却是奇了,这般时辰宝玉已早早在旁,又有宝钗并三春,似是正在说笑。她原是敏感多思的,见着与旧日不同,心下便有些思量,因微微抿了抿唇角,先上前裣衽为礼,又问了贾母安好,方才在她一句笑语中寻坐下。
然则,她那一双妙目却少不得先往宝玉看了一眼,次又瞧了探春,见他们兄妹两个俱是目光闪闪,心内一则不喜,二则叹息:虽不知究竟如何,单单看他们这个模样,大约自己所想,十有*是准的。
“那位江姑娘如何?”方才已是说笑罢了,贾母正要重头寻一个事儿来说道,见着黛玉回来,因素日女孩儿之中最是喜她伶俐怜她遭际的,心内又有那么一段事儿在,便先问了一声。
黛玉心内已然有些思量,探春之意昭昭,然则她是个极有心胸见识的女孩儿,素日也好,结交江澄也没甚么不好的,倒也罢了。然则宝玉素日言行,虽他自家并无半点玷辱旁人之意,却在礼数上头着实有些不妥,倒不如早早断了他念想。因此,听得贾母这话,她便自一笑,双颊微红,轻声道:“江姐姐旧日便待我极好,蒙她不气,今番更得青眼,比之往日越加亲近。现今又俱是京中的,我心内思量,想来日后往来书信却是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