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似乎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母亲则面对着一面画架,不时地涂抹两笔。
小孩子似乎有些无聊,自己看了一会儿书,过来扯母亲的衣袖:“妈妈,我想出去玩。”
母亲放下画笔,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脸:“不是已经滑过了吗?咱们就快要回家啦!而且现在外面在下雪,会有危险,等雪停了再出去。”
孩子有些不高兴地嘟囔:“可我想去滑雪,妈妈滑雪很厉害!”
母亲笑了:“其实你爸爸更厉害哦。”
“那我们出去玩嘛,雪已经很小了。”
“不行,爸爸还在工作。”
“爸爸……”
孩子稚嫩的喊声在这个被无尽黑暗笼罩的雪山小屋里显得微微有些凄凉。那些话语中的天真与稚嫩空荡荡地回响着,带着一丝莫名的阴冷。
陆迩闭了闭眼,嘴唇微微张了张,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慢慢闭了回去。
孩子最终还是说服了母亲和父亲。
“小孩子冒险的天性对他以后的成长很有帮助,我们要适当培养。距离接我们回去的雪橇车到来还有半天,还可以带他出去玩一会。”
父亲放下手里的文件,母亲放下了画笔。
他们穿戴好滑雪的装备,一家三人走出了木屋。
陆迩就站在门口,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陆迩一般,牵着孩子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在记忆中几乎已经褪色的面容一下子鲜活起来,纵然陆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瞳孔还是忍不住收缩。
他伸出手,试图拉住这对年轻的夫妻——他想告诉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现在返回木屋,安安静静地等待下山的雪橇车不好吗?
可他伸手过去的时候却拉到了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后面的发展一度是陆迩的梦魇,他记得清清楚楚。
——想着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滑雪,幼小的孩子在跌跌撞撞学会了滑雪后越来越兴奋,逐渐偏离了他们预定的距离。
随后,便是雪崩。
身体不受掌控地失重、铺天盖地而来的雪花几乎要填满耳朵和口鼻,完全无法呼吸……
雪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陆迩至今都不清楚。
也许是这个滑雪场的位置选的不够安全、也是是之前的降雪导致雪山上积雪松动、也许是他高亢的笑声引起了连锁反应。
也许,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不,运气不好的不是他,是那对年轻的夫妻。
被雪崩掩埋时,他们及时扑了过来,把孩子护在了身下;一起被冲走之后,他们用体温温暖着年幼的孩子,用食指挖着积雪,拼命地求生。
最后孩子获救了,这对年轻的夫妻永久地阖上了眼睛。
陆迩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悲哀地凝视着那个坐在雪地上失魂落魄、脸上的泪水冻成冰粒的小孩,恰好与那双失去了童真的双眸对视。 陆迩默默地看着他。
直到一双冰冷的苍白的手,把那个孩子从雪地里抱起来。
母亲已经冻得僵硬的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宝宝,妈妈不是说了不可以滑这么远吗?”
父亲也从雪地里慢慢爬起来,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一样令人牙酸,却带着一丝温和的严厉:“要不是你非要出来玩,我们也不会碰到雪崩——该打你屁股。”
一家三口好像平时一样继续说笑着。那些凝聚在头发上的冰霜、僵硬寒冷的躯体、青白的面容仿佛根本影响不了一家人的团圆。
陆迩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慢慢全身也像父母一样冰冷,脸色逐渐青白,头发上蓄满了冰霜。
忽然,那个温柔而僵硬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小迩,你都这么大了。”
陆迩猛然回头,看到身旁站着那两个如同僵尸一般的人。
“小迩,爸爸妈妈很想你。”
陆迩看着他们伸过来的青紫的双手,眼眶中慢慢积蓄起泪光,艰难地喊出了自己许多年未曾喊过的称呼:“爸、妈。”
母亲的脸上又带上了那种笑意,冰凉的手掌轻轻握在陆迩的脖颈上,温柔地道:“跟妈妈一起来吧。”
“你后来每年都来这里滑雪,不就是想爸爸妈妈带你一起走吗?”
冰冷的手慢慢收紧,陆迩的呼吸也慢慢急促,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陆迩忽然潸然泪下。
眼泪划过他的脸颊,还未落下便成了冰。
他伸出手,坚定地掰开这双来自母亲的双手:“抱歉,妈妈。”
母亲似乎有些愣,脸色微微有些扭曲:“你不想跟妈妈在一起吗?”
陆迩捂着脖子咳嗽了一声,有些眷恋地在眼前这对年轻的父母脸上看了一眼,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十分坚定:“虽然你们不是我的父母,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让我能够和爸爸妈妈再说上话;但是——”
他回头看了看刚才的一家三口所在的位置,转过头来,慢慢放下手,“但我的父母拼命把我从雪崩中保护下来,是希望我能够好好的活下去,绝不是想我毫无意义地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