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身形一震,眼眶慢慢湿了。
蜜娘同他诉说了一些,范先生惋惜道:“哎,娶妻娶贤,嫂嫂这几个儿子都是孝顺没得坏心的,只是这家里头人多了,就是心眼子杂。”
他素来敬重这个妻嫂,人到暮年,终是有这么一回,他自嘲地想,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妻子去世后,他出京万念俱灰,想着客死他乡也并非不好,谁知兜兜转转,人还活的好好的。
生死由天,范先生伤怀了一会儿,又是恢复了常态,蜜娘怕他伤心,卖乖撒娇,这一下午都没个效率,才修完一幅画,范先生嫌弃不已,轰着她回家去了。
兵演之事上边都是传了个遍,江垣也成功地多了一批崇拜者,蜜娘突然间地成了真相交际的对象,那请帖有厚厚的一打。
可百姓间却不知兵演,亦不知什么蒙古公爵,他们只知某一日那山头突然间炸了,京城震动两下,有那迷信之人便是传言,神仙怒,将降罪人间。
更有说,那儿山神怒了,便是踢翻了那山。
越穿越是千奇百怪,这有心之人便是寻着了机会,暗暗鼓动那耀眼,直指江垣和太子。
第113章 113
社会是一个金字塔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温饱线上的人怎么都不会去想读个书,所以文化程度越往上人数越少,最下边的愚民总是多于智者。
那穿得像模像样的,再加上有心人鼓动,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遍布 “……那山头啊,是一种武器,炸山呢!造孽哟,这得罪了山神,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据说呀,那山周围已经寸草不生了!”
“过不了多久,这山神就要发怒,必有祸事啊!”
京中人人自危,甚是有人已经开始准备逃灾了,京中人心鼓动,上头如何不知,元武帝大发雷霆,蒙古各公爵刚献上朝贡,便就有这番言辞,不管是针对太子还是针对江垣,元武帝都不乐意,百姓如何知道那么多,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先是派人平息谣言,再彻查此事。
江垣照常到兵部上值,路上却是遇刁民砸番茄和烂菜叶子,长吉气愤道:“少爷为国为民,他们就这般对您!那谣言也就那帮子蠢得才信!”
江垣摆了摆手,望向路旁那些老人,穿的也不算差,面上愤然,见他看过来,就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江垣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可看他花白的头发,终是叹息一声,“算了,赶紧走吧,何必同他们计较。”
沈兴淮听闻他的遭遇,翰林院皆传了个遍,爱国志士痛心疾首高呼:“愚民误国啊!江大人何等功劳,竟是被唾,可不心寒栽?”
心寒吗?大底有之吧,为国利器,一场兵演就可以换得未来十几二十年左右的边境平安,毁的只是一座小山头,可若是发动战事,边关死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战事。
可平民百姓皆不知,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生死以及神明,他们不知蒙古公国蠢蠢欲动,此番兵器可挡多少兵马,换的一方安宁。但这能怪他们吗?教育的缺失,导致眼界的狭窄,再加上消息闭塞,顶多都是听一些传言,又能知晓些什么。
如果有的选择,谁又不想做个懂知识的上层人士,然而有些事情从一出生开始就是没得选择的,这就是可悲又可叹之处。
翰林院的年轻人们义愤填膺,文人便是这般,高兴时写文作诗纪念一番,伤心时发一番牢骚,生气时言语攻击,粗鲁骂人之言不会,拐着弯讽刺辛辣至极。
沈兴淮这些年因没了科举,甚少写诗赋了,多是写策论。他喜欢写一些实际一些的东西,有心留些东西给后世,只要朝中发生的一些事,他都会以策论的形式写下来,再引申自己的见解与看法,如若这些东西能够传到以后,大底也是研究资料了。
别人看到的是愚民误国,沈兴淮想到的是教育,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教育的缺失以及迷信,教育和国民素质肯定是挂钩的,教育普及了,思想文化的潮流才能迎来,许多事情不是兵器和制度的问题,本质上是思想的,只有国民的思想才是最大的推动力,可若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思想程度定不会有多深刻。
其次,西方是理性文化,所以能够孕育科学,而东方的文化,就比较捉摸不透,很多东西都不能量化。沈兴淮没得那般大的能耐改变世界,只能尽自己所能及之力,去推动这些事物的发展。
他甚至想过普及义务教育,但此事如今定是不可能实现的,首先上层出于利益考虑,定是不可能答应的,其次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金做底蕴支持。
谣言穿的快,嘴长在别的嘴上,想压制也不是那么容易,但上头想要压制,风声定会比以往小上许多。
沈三自是不乐意女婿被这般诬赖,他的春芳歇又向来得读书人拥护,读书人自然不是那些愚民,稍微提点一番,便是知事。可读书人知晓有何用,市井上还是不识字的平民百姓居多。
且是几日下来,风声也就停了一些,此时却是爆出孙广义以权压人的事情,被告发到了京城,且是两年多未有孙广义的消息,大伙都是一脸惊愕。
孙广义是这一届的状元,因为年纪比大家都大,所以选择了外放,以状元的身份,他外放的职位很不错,直接是以从五品起步的。
沈兴淮还记得当初那个善良忠厚的人同他说,他是家乡人供出来状元,想回报家乡人。他外放并没有回家乡,是在隔壁府洲。
朝廷很快就派人下去调查,孙广义外放之地是南边,说地难听一些就是南蛮之地,都是些未开化之人,那边巫医横行,人生了病,不正正经经地看病,去祭祀巫祖,孙广义年幼时深受其害,做官之后下决心想要铲除这个陋习。
奈何民众不配合,他烧了巫祖庙,被当地的巫医联合起来鼓动民众一道策反他。
沈兴淮虽与他相处不久,可有着同届的情谊,又是不忍他就此折落,同郑宽两在京城替他打点了一番,且是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孙兄人是好人,可是有时候好人难做呐……”郑宽低叹道,眼中有些黯然。
沈兴淮心中难受,如果按他所想,孙兄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巫医害人,本就该除,可朝廷必须得考虑民意,民众策反孙兄,不得民心,就是错。
沈兴淮心里头不快,且是怏怏地归了家,看到陈令茹大大的肚子,他又调整了几分心情,他在这世上行事万般小心,皆是为了家人,摸着肚子,肚中的孩子又是调皮地踢了他几脚,妻子埋怨这是个小魔星,他微微一笑。
因心中有所思,饭亦吃的不得劲,江氏便问道:“淮哥今日是怎么的了?心事重重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三道:“你不妨说说,指不定范先生也能想想法子。”
沈兴淮将孙广义之事告之,范先生蹙眉,“那地儿我曾去过,怎么说呢,民风淳朴,可,有时候亦是冥顽不化,但凡涉及他们之信仰,你若说一个不好,他们便是变了个脸色。那人,太过激进了,一地风俗之形成,没个几百年不可能形成。想要破陋习,如何是一朝一夕之事。” 沈兴淮认同这一点,“孙兄的确太过冒进了,烧人巫祖庙就犹如烧了寺庙。人之所以愚昧,并非因为巫祖庙,而是所思所想。”
沈三又是想起江垣之事,冷笑言:“要我说,愚昧之人,他是不觉自己愚昧的,只觉自己天下顶顶聪明,你如何能同他讲正常人的道理,用另一个相反的谣言去洗刷他的脑袋,才是最管用的。”
洗脑?沈兴淮忍俊不禁,且是脑中噼里啪啦灵光一现,沈三说的话虽是歪门邪道,可有句话说得对,洗脑才是最管用的,他觉得这不对,你就天天给他说这是对的,久而久之,他的脑袋就掰过来了。
沈兴淮想到了一样的东西——报纸。
报纸刚流行的时候,这是消息流通最广的渠道,吃饭的时候可以看,走路可以看,坐车可以看,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纸质传媒就是传播最广的方式。
范先生还在同沈三说道,沈兴淮情绪克制,此时却是激动得脸通红,呼吸急促。
赶紧吃过饭,打断范先生和沈三的争论,请他们到书房一聚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