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骤起,太子步入自己营帐,便看见一地鲜血。
花开自尽了。
用她那把从来不离身,从来不让他碰的华丽匕首。只是人虽死了,匕首却消失无踪,太子心中所有快活一夕之间化作了灰烬,但他很快就又坚强起来,他是喜欢花开,但也只是喜欢,仅此而已。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从来不会为了爱情停留或是要死要活。没有了花开,还会有树开草开叶开……世上美女无数,并不是只有一个花开才能让他心动。
但是他记得花开曾经说过的话。
当战俘被带到面前时,太子看着憔悴不堪已经没了人形的韦遐,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第四十一碗汤(一二)
女鬼在忘川河里的时候尝过无尽的苦楚与折磨。因为想要继续存在,它们丢弃了自己的理智与情感,一切美好的记忆,值得称颂的美德,都在忘川河里消失,但即便什么都不再记得,疼痛、怨恨、绝望……等种种负面情绪也仍然会死死跟随在身边,不会有片刻离去。甚至随着时间的增长而逐渐浓厚,痛到你肝肠寸断,恨不得连灵魂都抹杀。
不少鬼魂承受不住这种痛,便在漫漫河水中被其他鬼分食干净。从此它们无法投胎,无法上岸,更是找不回执念与记忆,从此消散于天地之间,化作这漆黑的河底淤泥。
生前的痛会不住地重放、重放、再重放。所以当女鬼感受到这种痛的时候,忘川河的记忆便随之而来。她在河底每天都要承受这种剧痛,从来没有停下,从来没有结束。
那是生子的痛。
她刚睁开眼,就感觉一双腿被掰开,腰下不知垫着什么东西,她呻|吟着,其实这和她曾经受过的比起来不算什么了,可那会儿在河底的时候她没有心,现在她有心了。
虽然是别人的心。
但仍然会感到从心底升起的针扎似的疼,伴随着撕裂的剧痛,汇聚扭曲成一股怨气,从心口散发到四肢百骸。
“姑娘再用点力气,姑娘,再用点力气!马上就要好了!马上就要好了!已经看到小公子的头了!快快!姑娘用力啊!想想小公子,想想堡主,姑娘快!“
有人不住地在她耳边催促,可女鬼并没有很想生孩子,但她很厌恶这种疼痛,于是按照稳婆所说,一直在用力,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还没生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叫:“流珠现在如何了?让我进去看看!”
随即还听到有人在劝:“堡主,流珠姑娘正是生孩子,这男子怎么能进产房呢?不吉利、不吉利啊!”
“滚开!”
言语间只见人影婆娑,推搡间,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他几步奔到床头,握住流珠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道:“流珠,你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能没有你,咱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若是没了她,他也不想活了。
流珠只觉得浑身都痛,却是半分不想与这男子讲话,只想一巴掌把他拍开。她现在根本没有精力说话,这人能不能赶紧闭嘴然后滚蛋?可男子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她竟然挣脱不开,只能瞪了他一眼——她觉得那是瞪,对男人而言却是难得的柔和了。
他更是柔了眼神,甚至不顾她额头的汗珠去亲吻她白玉般的额头,然后用指腹替她拭去眉宇间皱褶。
流珠只觉得这人的眼神如此真诚柔和,自己却感受不到任何波澜。她没工夫去跟男人打交道,因为生产的疼痛已经夺走了她所有语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孩子哇的一声哭叫,流珠浑身一软,再也没了力气,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到她醒来,身子已经被擦过了,身下是干净柔软的被褥,她试着动了下,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人握着。扭头一看,却看见之前的男人正柔和地凝视自己:“流珠,你醒了?我让人给你熬了粥,先喝点儿吧。”
旁边的侍女呈上托盘,男子将粥碗放在手中,吹了吹热气,又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送到流珠嘴边。
流珠却别头拒绝:“走开。”
男子似是被拒绝惯了,竟没有任何恼怒,仍旧柔声劝慰:“流珠,你就别跟我置气了,身子要紧,难道你不想见见咱们的孩子吗?我还等着你给他取个名字呢。”
说着,他示意下人将孩子抱过来。
流珠望着奶娘怀里小小的婴儿,他看起来很小,脸蛋儿红通通的,眼睛还没能睁开,皮肤是嫩嫩的,小嘴儿时不时吧唧一下,充满着生命力。 可流珠却拒绝了:“我不想看见他。”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悲伤:“流珠……”
“我也不想看到你,你走吧。”她闭上眼,又躺了下去,甚至扭头不再看他。
男人站在原地,就连一旁的下人都露出同情的眼神,但他却没有对流珠发脾气,而是低声对流珠说:“那我先出去了,让翠儿喂你喝粥,不管怎样,就算你恨我,你也要想想,咱们如今已是夫妻,甚至连儿子都有了,再没那些隔夜仇。”
流珠躺在那儿,她的灵魂没有感到任何甜蜜,但眼中却有泪珠慢慢滑落。
男人离开后,翠儿扶着流珠坐起来,流珠在她的喂食下安安静静地喝着粥。翠儿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直到流珠问她:“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姑娘,小少爷都出生了,您……怎么着也该跟堡主成亲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符家堡的小少爷,总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呀。”
流珠说:“他的父亲是符东,纵横天下的大商,这还不够么?”
“可是……”翠儿不敢再说了,因为她又从流珠眼睛里看出了久违的冷意,甚至她从没觉得姑娘如此冷酷过。
姑娘是神秘的,她是谁,来自何方,什么身世,没有人清楚。只知道外出做生意的堡主有一天突然把她带了回来,之后,从没见过性格孤傲的堡主对谁那样温柔怜爱,百般纵容委屈自己,这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看不懂,却心疼极了自家堡主,为了流珠姑娘几乎绞尽脑汁的讨好,然而已经过去了一年,流珠姑娘孩子都给堡主生了,却仍然对堡主不假辞色。
世上冰山美人不少,可是能让符家堡堡主符东如此珍爱的,却只有流珠一个。翠儿也是在流珠到来之后才跟在她身边伺候,这位姑娘虽然不爱说话性格冷淡,却从不苛责下人,时间长了,她才敢偶尔在流珠姑娘面前委婉地给堡主说些好听话,只可惜姑娘从不领情。
那时候堡主将流珠带回来,便吩咐他们唤她姑娘,小姐、夫人一类的称呼是不许叫的,谁都不知道为什么。
流珠喝了两口粥就没了胃口,挥手让她们都下去,她想一个人待着。翠儿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姑娘,堡主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呢,您要是想见他,叫一声就成。”
回答她的永远只有静默的背影。
翠儿退出了房间,符东正站在走廊那,身形高大而沉默,他惯常孤傲的脸上如今只有一片灰暗,奶娘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却也没有得到进去的机会。
翠儿由衷地为堡主感到难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有苍白无力的劝慰:“堡主莫要心急,姑娘只是一时没有想通,现在有了小少爷,早晚堡主会苦尽甘来的。”
符东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示意她下去。
这时候小少爷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奶娘赶紧把他抱下去喂奶,半个时辰后送到符东手中,符东就这样抱着,一直一直在门口等待,然而流珠始终不肯见他。
流珠生完孩子是要坐月子的,这一个月,按照规矩不能洗澡也不能洗头,一想到她就头皮发麻。可是隐约想起生前自己被引产后连月子都没来得及做便惨死,又觉得这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