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是指……”
“比如说失去某段时间的记忆,或者是性格变得格外暴躁,哑巴的聋了的甚至全身溃烂的皆而有之。”嘴上说着话,手头的动作却没有停。
清欢倒抽了口凉气:“那……这是为何?不是治腿么,为何会……”
“问题出在这断续膏里头。”谷神医拿起一个青瓷小瓶对她晃了晃。“这是老夫师门流传下来的独门药膏,虽然对续脉有神效,但却是由数以千计的毒虫毒草配制而成,这筋脉是续上了,可谁都不知道断续膏里的哪一味药会对身体产生影响。”
“那……谷神医治好的人里头,可有完全康复,没有后遗症的?”
谷神医想了想,道:“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个,可太少了。”
“殿下洪福齐天,定然不会如此苦命。”清欢真心如此相信着。“他吃了这么多苦,上天若是还如此待他,未免也太过凉薄。”
“所以老夫才说,你是个好姑娘啊,老夫年轻时若是遇到你这样的姑娘,也不至于打了这么多年光棍。”谷神医开玩笑的说,他对生死看得极淡,可面前这人不是普通病人,而是当今太子,日后甚至可能会成为新帝。这个国家的未来,太子的未来,边疆七十万大军的未来,可以说现在都捏在他的手上。
治好了太子,皆大欢喜,治不好……谷神医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
从来没有一个残废的皇帝,从古至今,一个都没有。
也没有身体残缺的皇帝。如果太子日后称帝,那么他必须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这是最重要的,也是最让他担忧的。断续膏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根本就是他无法控制的,等到殿下醒来,腿必然是无碍了,只是,谁知道他的身体会不会有其他的变化呢?
若是像之前的那个病人,忘了一切,或是和那个全身溃烂的病人一般,就算太子有纵横之才,也不能成为皇帝了。
想到这里,谷神医的压力更大了,他将所需的针线刀药等物一一准备好,又想起武彦以大将军之身在自己的草庐前跪了七天七夜,只求他能出诊,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今天晚上的这次治疗里。泡了半个月的药浴,调理了近三个月,如今太子的身体状况处于最好的时候,一切都看太子醒来。
只希望天遂人愿。
☆、第七十四碗汤(十)
第七十四碗汤(十)
接脉的时间超出了清欢的想象。整整一天一夜,谷神医才满头大汗的收起银针,说了两个字“好的”就直接站不稳了,她连忙扶住他。接脉是件不简单的事,因此谷神医并不轻易答应出诊,这一天一夜,两人都没有合眼,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
商约武彦进来要他们去休息,谷神医被架走了,清欢却摇头:“我在这里等殿下醒来。”
“就算这样,姑娘也先吃点东西喝口水。”武彦抱拳,“属下已经为姑娘准备好了,等殿下醒来,定然第一个去告诉姑娘。”
清欢想了想,答应了,毕竟她现在的样子也十分憔悴。殿下若是醒了,看到这样的自己,怕是又要不高兴了。他一看到她不好好照顾她自己就不开心,一天一夜不睡算什么呀。
但是她低估了自己的疲惫程度。这一天一夜不是普通的守夜,每一分每一秒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如今乍一放松,只喝了半碗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下人们不敢碰她,太子殿下不喜欢有男子近姑娘的身,他们试着叫了两句姑娘不动弹,最后只好让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拿了软枕给姑娘趴着,并披了件披风。
清欢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睡得头昏脑胀,但确实清醒了许多,就是胳膊硌的难受,可是太困了根本没感觉。现在睡饱了,先是问殿下可醒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决定先去沐浴并换身干净衣裳,天气都热了,她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汗味,难闻得紧。
泡澡太舒服她又开始昏昏欲睡,直到一阵嘈杂声传过来,清欢打了个激灵,匆匆出了浴桶,自己擦干身子换上清爽衣物,头发草草绾起便朝太子那里去。
越是走近,那嘈杂的声音反而不见了,整个院子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她先是看到了跪在门口的商约武彦,而后便是脸色发白忐忑不安的谷神医。
清欢心底咯噔一下,心知要糟,“是不是殿下醒了?”
商约武彦看向她,都露出了绝望之色。清欢又去看谷神医,谷神医摇着头十分绝望:“醒了是醒了,只是……”
清欢却没有功夫继续听他说,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房里一片漆黑,连灯都没点。她的脚步太子是听得出来的,本来想拿起手边的茶碗砸过去,可得知来人是谁时又停了下来,颓然的睁着眼睛感受一室黑暗,心中的豪情壮志也好,治国经纶也好,此时都化作了绝望。
“别点灯。”
清欢停了手,摸索着朝床的方向走去,她先是摸到床沿,然后突然被太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殿下……”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呵……”太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黑暗中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清欢,我怕是不成了。”
“怎么了?”清欢去摸他的腿,“殿下的腿没好吗?”
“不是腿。”太子只觉得可笑,他满心以为有了谷神医自己就能重新恢复正常,可他低估了上天对他的恶意,这一次,他不得不佩服九皇子的手段。明明当初可以直接杀死他,却偏要先砍了他的腿,原来那人早就明白,一个断了腿的太子没有资格做皇帝。
同理,一个瞎了眼的太子,也不可以。
“是眼。”
清欢想七谷神医所说,断续膏会引来各种各样的后遗症,可她心中认为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因此是不信他会不好的。可眼下事实摆在眼前,殿下竟然瞧不见了……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反手抱了他一下,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背,艰难地说了一句:“会好起来的……”
太子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清欢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流淌而过,让她的心都跟着变得酸楚起来。“殿下不要难过,谷神医一定有办法的,他连殿下的腿都能治好呢……”
“什么庸医,孤要砍了他的头!”太子却突然暴怒起来,清欢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殿下!殿下冷静些!”
“你要我如何冷静?断了腿,又瞎了眼,我什么都不剩下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
下一秒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些伤害他自己也伤害她的话,一句都说不出了。双手抓着他,清欢不想听他这样说他自己,说什么是个废人,说什么没有未来,怎么会那样呢?
她用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同时泪水落在两人胶合的唇间。她不会亲人,他也不会,两人就这样贴着,好一会儿,她才说:“殿下不要说什么都没有,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所以不要那样说了,就算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也仍旧会在你左右,不离,不弃。
太子似是被她亲傻了,性格羞怯自卑的清欢竟然如此大胆敢亲他,一时间他竟忘了自己先前是为何而悲伤绝望,用力将她抱入怀中,直接压了上去。
有些事情不需要教导也不需要学习,这是人类血液中的天性。
屋外的商约等人只听见房内传来男子粗哑的呼吸与女子偶尔的娇吟声,半晌都回不过神,他们都准备好以死谢罪了,可殿下……殿下他???
……
待到*初歇,清欢起来穿衣裳,却被太子抓住又摁了下去抱在怀里,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原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