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言微微蹙眉,“刚刚明月跟我说你跟梦游似的,我还不信,这会儿是不得不信了。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郗骁笑开来,“沈大人教训的是。怎么着,帮不帮?”
“……情愿给你找个活爹,也不愿意给你找儿子。”
郗骁笑意更浓,“怎么说?”
沈令言和缓地道:“都知道你孝顺,当你爹那是享福。但也都知道你脾气不好,当你儿子可没什么好日子过,万一哪天闯了祸,被你活活打死怎么办?”
郗骁笑出声来,“这么说,你不赞成?”
“不赞成。不论过继的、收养的,总归不如亲生的。”沈令言侧头看着他,“还是早些娶妻生子吧。”
郗骁对上她视线,“我要娶妻,只能是你。”
“……”沈令言抿唇,蹙眉,摇头,“我不行。早说过了,没可能。”
郗骁深凝了她片刻,转头望向前方,温和地道:“那就给我找儿子。”
她也不再规劝他,爽快地道:“好。给我划个圈儿,从旁支里哪几家找?”
郗骁认真思忖片刻,摇头,“不,不从旁支找。昨日跟明月提及的时候,稀里糊涂的。旁支一帮人渣,品行比我还差。”
沈令言撑不住,笑了。
郗骁斜了她一眼,“听我数落我自己,你特高兴吧?”
“嗯。”
“你从民间帮我找个小孩儿吧,最好是两三岁的,还不记事,打小儿就把我当爹,等我老了,才不至于造我的反。”说着话,到了山顶的凉亭,他在石桌前落座,摆手遣了在周围当值的宫人。
沈令言站在他三步之外,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问道:“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郗骁摸出小酒壶,喝了一口酒。
沈令言抿一抿唇,“大白天的喝什么酒?我听说皇上晚一些要找你商议事情。”
“我在班房喝酒是常事。”
“……”沈令言就想,皇上以前是恨不得他每日喝成醉猫,这上下,定是在体谅他、惯着他。她看得出,皇上如今对他是由衷的赏识。这一点不能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不知会骄纵成什么德行。
“一辈子就这么点儿嗜好,连这都不行的话,我死了算了。”他说。
“……”沈令言险些撇嘴。还一辈子就这么点儿嗜好,分明是近几年才添的毛病。心知肚明,但不能说破。他为什么开始嗜酒,她明白,就如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度嗜酒。
他沉默下去,一口一口地喝酒。
沈令言道:“没别的事,我走了。”
“嗯。”
她转身时问道:“忘了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喝酒。”
“……”
· 郗明月逗留到傍晚,道辞回府。
许持盈琢磨着晚间吃什么的时候,甘蓝禀道:“皇上和摄政王去了建福宫花园,命人把酒菜送到建福宫去。”顿一顿,有些困惑,“这到底是议事,是用饭,还是试炼身手去了?”
她哪里知道两个男人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想一想,问道:“皇上以前有喝酒的习惯么?”
“称病之前没有,春日静养期间,偶尔会独自小酌。”那还是腿伤正严重的时候——甘蓝知道,这一句不需说,皇后就能想到。
“……”许持盈不由怀疑:说是君臣议事,可别是俩趣味相投的醉猫对饮才好。只是,喝酒的人……她还真不反感,男女皆如此。
最亲近的男子,如父亲、兄长、郗骁,都是时不时喝几杯的人。女子如沈令言,有一段时间,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便会闻到对方身上有酒味。
出嫁之前,有时赴宴,她会喝上三杯两盏,偶尔未尝不觉得是一种享受,但从不敢贪杯。她在家中,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若是大意,兴许就又会如年少时一般吃闷亏。没法子,她在家门之外反倒相对安全些。
有的没的遐思间,许持盈用过晚膳。
木香走进门来,双手奉上一封信件,“皇后娘娘,许夫人给您的。”
许持盈只觉莫名其妙,“她命人送来的?”
木香称是。
许持盈把信件拿在手里,掂了掂,转去书房,放到抽屉里。
已经入夜,她不想再与母亲怄气了,信件不妨留到明日再看。
沈令言回府之前,来到坤宁宫。
许持盈迎到殿外,“有什么事么?”
“没。”沈令言笑道,“只是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淑妃的事情,微臣交由沈轻扬着手,大抵明日可见分晓。轻扬正忙着,微臣便过来禀明。”
灯笼光影映照下的女子,笑容宛若春风拂面,眼里却有着在她这年纪不该有的淡泊,或者也可以说是漠然。
许持盈忽然觉得,沈令言已经萌生隐退之意。她摆手遣了近前的宫人,携了沈令言的手,“你是不是——”
“我已到了提携新人的时候。”沈令言也不瞒她,“轻扬是我赏识的,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多说带她一两年,她就能将我取而代之。而我在这期间,也能拿着俸禄享享清福。”
许持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年纪轻轻的,鲜少有人会急流勇退,更鲜少有人会说出享清福的话。可她在这几日,已经了解眼前人的心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