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父亲怎么会笃定她听了之后就会生出食欲,她想不出,却是真的听了就生出渴望来,为此,乖乖地喝了小半碗汤,之后才抱怨:“爹爹,不是早些年就说好了,再不叫我的乳名。”

“就咱爷儿俩,你矫情什么?”父亲笑着安置她躺下,“打量我不知道啊?你不是不喜欢这名字,是不喜欢别人听了就会笑。”

的确是。她不能否认。

“而且,你不是怕人笑你,怕的是别人笑爹爹。”父亲态度笃定,“我没说错吧?”

说的没错,她怀疑道:“是不是我小时候跟您说过?”

“知女莫若父。”父亲笑道,“这还用你说?内宅那些人,大字不识的就不少,识文断字的,也不见得知晓君子陶陶是何意。该笑的其实是咱们,只是咱们有涵养,懒得搭理她们罢了。”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父亲说的都是实情,也实在是懒得反复与人解释。话说三遍,其淡如水,她和父亲都是打心底认定这个道理。

父亲温暖的大手覆上她额头,停了片刻,微微蹙眉,“还是有些发热。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上火就恶心狂吐的毛病不好。”

的确不好,狼狈又失态。

父亲说完,又亲手给她备了一条帕子,敷上她的额头。她到那时候才发现,父亲还穿着官服,而且官服已经皱巴巴的,“您是不是没去上朝啊?这可不好啊。”她说。

“我们陶陶成了小病猫,哪儿还有心思管别的。”父亲拍拍她的脸,“不准管我,有本事就立马好起来。”

她笑了,伸出手握了握父亲的大手,“爹爹,我会快些好起来。您不要担心。”

“爹爹知道,也会陪着你。”

父亲真就陪了她好几天,还有大哥、二哥,都担心得不行,该在家里的书院上课的时候就跑回来看她,被父亲一通训。

大哥就说:“您还好意思数落我们啊?自己不也是担心陶陶的缘故才请假的?我们哥儿俩就是因为您这样才更担心的。”

二哥连连点头,“是啊,真是这样。您这阵仗摆出来,我们能不吓得魂不守舍么?”

父亲笑骂一句混帐,再没说别的。

之后,大哥笑微微地瞅了她一会儿,说:“陶陶啊,真难得,你也有这么难看的时候。”

二哥附和,“陶陶,你这小混帐也有这一天啊。瞧这小脸儿白的,晚上出去晃几圈儿,一准儿能吓死几个。”

父亲听着黑了脸,挨个儿赏了两个儿子重重的凿栗,“闭嘴!这是来看陶陶还是来气她的?”

大哥捂着额头苦了脸,哀嚎道:“哎呦不行,疼死我了,我也要病了。”

父亲和她、二哥都忍不住开怀地笑了,末了大哥也哈哈地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脸,“陶陶,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了,哥哥每日早间都带你去吃油饼、豆腐脑,好不好?”

父亲一面笑一面说道,“等陶陶好了,还用你带着她去?明日去给她买回来才是正经。”

二哥立时道:“我去!明早我去给陶陶买回来,保证快去快回。”

她笑着点头,“豆腐脑里别放……”

“别放蒜汁。”大哥、二哥异口同声,“全家就数陶陶矫情。”

父亲听着又是不悦,“胡说八道。”他说女儿矫情可以,别人说,绝对不行。

她生病的时候,父子三个都唤她的乳名,好似她朝夕之间回到了孩提光景。可是真好,她心里暖暖的。

那时候,心里暖暖的,此刻回想起来,满心酸楚。

那样亲的父亲、兄长,原来不是她的至亲。 可是,那些遥远的,以为自己是理应得到的欢笑,又如何能忘记?

四岁的时候,大哥二哥每日去学院,她也闹着要去。父亲就说,先打下点儿根底才能去,手把手地教她。

很多个日子,父亲下衙之后就笑吟吟地到她房里,把她放在膝上,手把手地教她识字、写字。

大哥二哥则把早先的书本、功课给她找出来,晚间溜回内宅,耐心地给她讲解。

母亲——不,许夫人看着就说不像话,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父亲总是回个冷眼,说那是胡扯,你给我闭嘴;大哥二哥则说,那都是畏惧有才学的女子生造出的一句鬼话,既然是鬼话,就不能当回事。

就那样,她成了族学里唯一的女孩子,而且很得先生青睐。

每逢休沐的时候,也是父亲休沐的时候,那一天,要么是父亲考他们兄妹三个的功课,要么就是带他们去别院散心,说虽然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你们想走万里路是不大可能,可是,走遍这京城也就够用了。

好几年,甚至好些年,父亲除了政务,放在心里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跟着父亲去别院,走在京城街头的时候,兄妹三个知晓了人世百态:有的人在经商方面颇有天赋,令身为朝廷大员的父亲都很尊重;有的人是每日起早贪黑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别人的一餐一饭、首饰衣料是他们的进项;有的人则是生涯悲苦,要沦落街头乞讨,别人少吃的一餐一饭、少用的一样首饰衣料,便能成为扭转当日、近期窘境的转机。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每个人的命途迥异。而自己,要惜福。

在那之后,大哥二哥早起的时候,总会溜到内宅,唤她快点儿起身,去街头吃炸油饼、豆腐脑、灌汤包、酸辣汤、烧饼……等等风味小吃。

每一次,父亲知道了,只是问他们吃了什么、好不好吃,有没有遇见什么新奇的人与事。

每一次,许夫人知道了,都会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她无所谓,熬夜抄完之后,该出去还是会出去。后来意识到被罚会成为常事,索性每日睡前都抄写十遍女戒,逐日积累,等到被责罚的时候就把积攒下来的找出来、数出一百份交上去。

她一直和两个庶妹、姨娘不对付,父亲和哥哥知道之后,只说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要是做不到,也别抱怨,自己笨,能怪谁?

因为他们这么说,她心里踏实下来,有恃无恐地报复那些算计自己的女子、女孩子。

出嫁之前,父亲反复说:“不进宫行不行?爹爹会给你安排退路。真的,爹爹没骗你,只要你一句真心话。”

真心话?不想进宫,但一定会进宫。她不能让父亲兄长担负本没必要经历的风浪。

事情成为定局之后,大哥跟她说:“等我跟你大嫂有了孩子,你记着给孩子取名字。”

二哥则跟她说:“我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你就算嫁了人,也不准忘了给我张罗个好媳妇儿。不要你这样精刮淘气的,也不要大嫂那样太矜持优雅的,别的要求就没了。横竖是给你自己找个合心意的二嫂,看着办。”

他们这样说,是担心她激进行事,提醒她来日家中会有的欢喜、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