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卓是聪明人。
难道边子白就不是聪明人了吗?
是聪明人就会偷懒,边子白偷懒的办法就是,南卓比他有权有势,又是卫国公族,身份尊贵,他没有理由办不成事!
而南卓眼巴巴等着太子训口中的‘帮手’来和他接头,他甚至奢望,到时候‘帮手’将所有的麻烦事都处理完了,他只要把寇氏往外一送,万事大吉。
两人都想得挺美,可不同的是,边子白知道那个人是南卓,就一天天的看着南卓,可让他懈气的是这家伙印堂发黑,双眼无神,根本就没有解决麻烦,无事一身轻的气势!反倒是像一个霉运缠身,倒霉到家的丧家之犬?
以至于边子白只能暗暗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至于他冲上去对南卓说:“老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上头等着回复呢?”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等。
比如说孕妇要生孩子,真要赶上那一天了,恐怕就算是请来神仙也无法让孩子回去。
边子白是急在心里,而南卓呢,他是急在脸上。以至于整日没有精神,脾气竟然出奇的好,甚至连边子白故意刁难他的事情,都一副茫然的生无可恋的丧气模样。
这日,边子白坐在内史府门口,门口的看门人豁着一大嘴,已经没多少牙齿了,就算是这样,老头还是很有性格的要吃肉,按照他的说法,他再过两年就耳顺之年了,吃肉这等享受,已经是吃一口少一口了。当然,整日嚷嚷着要发财的人,基本上都是穷苦潦倒之辈;整日嚷嚷着要吃肉的人,基本上能闻着肉香已经不错了。
老头叫老邢,卫国宫掖里大大小小的宫门至少几十座,基本上都是脸上刺青的犯人充当。这是《周礼》中规定的制度,现如今,已经没有几个诸侯国在执行这样的法令了,而卫国,还是固执的沿用《周礼》,并乐此不疲。
老邢就是其中之一,不同于其他宫门看守,基本上坐几年就回去了,老邢在卫国宫廷之中几乎混迹了一辈子。此时他和边子白这个中大夫正没大没小的坐在门槛上唠嗑,边上还有一个炭炉烧着一壶茶汤。这属于边子白的家伙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边子白的茶炉,甚至比他在卫国的名气都要大。在卫国出仕没几天,几乎帝丘的所有官吏都知道内史令,中大夫边子白是个药罐子,走到哪儿都带着茶炉。
关于这一点,边子白连解释的心思都懒得去说。
他能说什么?
茶叶只有在药铺里才买,根本就没有健康人整日喝茶玩的。
“啧啧,这茶汤香是香,可就是没有那种肉的滋味。”老邢挺挑剔,在他看来,任何香味只要不同于肉味,都是次一等的货色。当然,老头也挺势利,要不是边上坐着的是内史令大人,他也不想陪着喝茶。毕竟邢老头固执的认为,他没病没灾,不用吃药。他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这辈子吃肉太少,以至于年纪大了之后,开始抽抽了。
茶水并非是真正的茶水,只有少量的茶叶佐香。其他材料都是常见的食材,整合之后,更像是一种类似于后世宁夏八宝茶之类的饮品。唯独没有冰糖。这时代可没有冰糖,至于如何制作,他更是不得其法。好在红枣本来就有甜味,多加即可红枣,茶水之中就有种甜丝丝的味道。
边子白却哂然一笑道:“红枣,芝麻、果干等放在一起,怎么可能煮出肉香味来?老邢,不是我说你,你都嘴里没有几颗牙了,还对吃肉念念不忘,到底为什么呢?”
在卫国的律法之中,刑徒在服刑期间不允许吃肉。当然,刑徒想要吃肉也吃不起。断绝了收入,还要服劳役,口粮都要家里准备,可怜到了极致。比如说守门人,就是犯了捡到物品贪墨,被失主找上门犯事的倒霉蛋。
“大人以为守宫门不能吃肉了?”老邢偷笑道,自以为得意道:“老糟头子在这宫闱之中近四十年,赶上国君赏赐宫中,就能有机会吃肉。另外糟老头子也是有点门道,吃肉不难!”
不过,很快老邢就发现和他一起坐在内史府门口的是大令,舞象之年的中大夫,顿时得意不起来了:“不过老头子自然是不能和大人相比,大人将来是要封君拜相的贵人,大富大贵,是生来就该吃肉的人。”
边子白摸着自己的脸庞,故作惊诧道:“我的面相如此之好?”
“贵,贵不可言!”这时候的老邢,像极了街头算卦的老骗子。问卜古来有之,鬼神之道虽然不被士大夫普遍认同,但是这时候的民众还是非常相信天上有神灵,万物皆有灵性的说法。就算是说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夫子。也不是不相信鬼神之说,这句话的正确的读法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叛乱和鬼神。并非是孔子也不相信神灵的存在。
而是孔子相信神灵无时无刻存在,所以对鬼神要三箴其口,以示其尊重。
这也是为什么《易》兴盛的原因,在华夏,《易经》的传播已经几千年,可是甭管蒸汽时代,工业时代,还是互联网时代,《易经》依然兴盛。
因为,这个世界总有一些问题是用现有的知识解释不通的时候。
人需要寻找慰藉,而这个慰藉很契合玄之又玄的《易经》。
这时代,要比后世更加严重。人们习惯将所有无法解释的东西都归功于神灵的力量,相面不过是其中的小道。而且祭品是超乎想象的丰厚,有时候甚至是活人,比如说:河神娶妻。就是为了平息河神的怒火,乞求风调雨顺的做法。当然,任何有神棍加入的活动,最终目的都会被歪曲,也就是欺骗以下无知百姓。
闲扯之中,老邢就说到了自己的生财之道,他年轻的时候在道路上捡到了一个包袱,然后稀里糊涂就被抓了问官。根本就没等他解释,脸上就被刺下了墨刑。然后就进入宫中担任看门人。看门人虽说不如修城墙,开矿之类的幸苦,但一年四季都需要警惕。
守夜,看门,更像是一份工作,而非刑罚。习惯了之后,老邢甚至觉得除了睡不安稳之外,也没什么。唯一难受的就是,冬日里因为需要经常伺候进出宫门的贵人,他只能谁在门洞里。 等到服刑结束之后,他想着离开宫廷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才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年复一年,身上就落下了病根。老寒腿之类肯定不会少。
但这个时代的人的生命力,如同是戈壁上荆棘草,顽强的让人惊叹。
在富庶的卫国,能够活到60岁以上的老人也不多见。尤其是在贫穷的国人之中。但只要跨过了60这道年龄的坎,就算是年纪再大,身体好到让人无语,简直和小伙子没有什么区别。老邢就是在等这道坎的到来,似乎真过了耳顺之年,他就能浴火重生似的。
实际上,老邢已经回不去了。卫人对于罪犯的容忍度几乎为零,从国君到百姓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