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苟变再一次当官,甚至只要凭借身份去一趟大司徒府就能获得封地的时候,苟老太爷对苟变的标准顿时变了。
他从一个和时代不合时宜的糟老头子,一下子变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宠溺儿孙的好爷爷。当然,老爷子还给自己的称呼之前加了一个前缀,比如说‘中大夫家阿翁’……可惜,他不知苟变的具体官职,要是个体面的官职,老爷子就更得瑟了。
想起孙子已经是中大夫了,当官了,苟老爷子似乎也开始琢磨起来给苟变找一家附和他身份的亲事。想着帝丘城内能够配得上自己孙子的适龄女子,苟老爷子就一阵皱眉,好像身份太高的,他们家还是攀不上亲戚,比如说卿大夫家族。
而身份低的,苟老爷子忽然发现自己看不上了。
不过见苟变平日里的随从眼神古怪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变儿是不是还再和那沽酒女来往?”
随从哪里敢答应啊!
这事苟变不仅是来往那么简单,还经常拿着家里的酒肉送人。可问题是那个女人现在生发起来了,已经不是往昔的街头抛头露面的酒肆女掌柜了,冒失大少爷在边家的地位不怎么高啊!尤其是最近,边子白往来的客人普遍都有一个标签,帝丘小霸王,卿大夫之子,不少还是公室近亲,身份高到他这等的商贾家的奴仆,都要仰着头巴结南氏等家族驾车的马夫。
“坏了,这混蛋小子,低贱的沽酒女怎么配的上我家的麒麟儿?”苟老爷子脸上连连变色,似乎想到了一种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正在朝着他袭来。
不敢停留,立刻丰富家里套车去坊市之中寻人晦气。在芶家大门口,苟老爷子看着没有任何青铜装饰的安车,总感觉似乎缺点什么。凝望片刻之后,才想起来,没有家族纹饰,没有高端的青铜件装饰,跟拉粪的牛车有什么区别?心头一阵的叹息,如此简陋的车如何能够配得上苟家的身份?
尤其是拉车的竟然是一头牛,顿时把老头气得够呛。
“去,换一匹马过来。”苟老爷子呵斥着家里的仆人,刚说完,就喊住了:“不,两匹马?”
心里琢磨着,苟变既然是中大夫了,就应该可以乘坐两匹马拉的车。自己作为中大夫的爷爷,这么做的话不算是僭越吧?要是普通人敢如此嚣张,好叫人知道衙门里的刑具不是摆设。就算是商人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但拉车的马只能有一匹。
要是多一匹,下场也会很倒霉。所以,顶级商人没办法比拼马车的奢华,只能在拉车的马匹上下功夫。要是在路上,一辆看似普通的安车,或者辎车,却套上了一匹价值百金,甚至千金的骏马,一定不要奇怪,马车的主人肯定是商人。
好家伙,一朝发迹之后,苟老太爷摆出了他自认为最强的气势,带着家里最高大威猛的奴仆去了坊市。来到了熟悉的坊市,看着大门紧闭的酒肆,苟老太爷冷哼一声:“敢和我芶家作对,没酒卖,还不得关门歇业?”
心中顿时得意起来。
可没得意多久,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很没有体面的喊住了:“二狗!”
苟老太爷的脸顿时黑了起来,不用回头,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是徐老爹,坊市的老地头蛇。按以前的交情,算是他发小吧,同时也是坊市中一起经商的朋友。不过,苟老太爷生意越做越大,已经看不太上徐老爹的这个发小了。最主要的还是苟变丢官之后,苟老太爷已经不和任何老朋友往来了。
苟老太爷很没气势的瞪眼,然后心慌地左右扫视街道,压着喉咙道:“苟颢,叫大名苟颢。”
“什么破名字?当年不就花了一百中布找人想了一个字吗?”徐老爹根本就不在乎,他连苟颢,也就是苟老太爷屁股上的胎记是红是黑,长多大都清晰记得,这家伙能在他火眼金睛的徐老爹面前装大尾巴狼吗?老兄弟见面,谁也不服谁。当年苟老太爷花钱买了个字当名字,难道他徐老爹会落后?当年他们可是一起去的…… 胸口起伏不定,胡子张扬着撑开,仿佛要炸开似的。苟老太爷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怒火,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然后努嘴问徐老爹:“猴子,能知道路氏去哪儿了吗?”
猴子?
这回轮到徐老爹低声下去的哀求了:“二狗,给我点面子,现在我可是坊市的乡老,要是让人知道了小名,我还怎么在坊市间走动?”
“那好,你我兄弟相称,谁也别乱说。”苟老爷子给了一个威胁的眼神,大不了互相伤害,谁怕谁?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苟老太爷这才开口道:“贤弟,路氏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路氏?哪个路氏?”
徐老爹真没有装傻,他只不过没想到苟老太爷会问那个女人。在苟老太爷的提醒之下,才想起来问地是谁。只不过让苟老太爷很不适应的是,对方竟然上下打量着他,随后嘴巴里发出一阵让他很不喜欢的啧啧声。
不仅如此,眼神也很轻慢的看着苟老太爷,看的苟老太爷心头一阵心虚,心说,这个家伙什么毛病?
不行,此地不能久留,苟老爷子暗叫失策,他应该等苟变的中大夫身份变得帝丘城内路人皆知的时候,再出来得瑟的。到时候要面子的徐老爹恐怕远远看到他就低着头躲着走了:“就是卖酒开酒肆的那个贱女子。”
苟变对路氏有心思,苟老爷子是知道的,之前不拦着,觉得苟变这辈子没希望了,娶个婆娘生养重孙子也不错。但眼下苟变不仅再次当官,而且还是一跃成为了中大夫,娶老婆这事关乎到家族的新旺,不能将就算了,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不可。
“缦子贵人啊!人家可不卑贱,反而高贵的很呢!”
徐老爹一开口就把苟老爷子气个半死,什么时候路缦成了女贵了?子,在春秋战国时代是对两种人的尊称。一种是名士,还是大名士,比如说鬼谷子,孔子等;另外一种就是对贵族家的女子,一般不说姓,只有名,然后加一个子,表示地位尊贵,比如说南子(宋国公主)。
徐老爹可不是那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主,说到高兴之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你家的苟变虽说还成,比街头闹事的混混强一点。但和缦子贵人相比,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门。”作为当初边子白说书时候的忠实听众,徐老爹的俏皮话张嘴就来。
气地苟老爷子差点背过气去!什么叫比混混强一点?
苟变现如今是中大夫的官了,已经不如卫国高级官员……就算不是,也快了。更何况,苟变就算是再不济,曾经也是担任过上士官职的有为青年。怎么在眼前这老混蛋的口中变成了比混混强一点的口碑?苟老爷子甚至怀疑,苟变在外的名声败坏,眼前的发小就在其中出力不少。
“你绝对想不到,缦子贵人有眼光啊!当初一个落魄的小子,孤苦伶仃,还病倒在酒肆前,缦子心好,收留了当初落难的边子白。没想到他竟然是楚国王族子弟,阳城君之子。
楚国一等一的大贵族,王族,懂不懂。按照这么算来,缦子收留边子白,然后认其为弟,按规矩来说,这是楚国的公室公女,王族。你说算不算是金凤凰?
要是边子白顺利继承了他家里的爵位,阳城君的封地比整个卫国都要大。要不是在楚国落难了,怎么会在坊市落脚。到底还是人间龙凤,一个月前就被国君征辟为内史大夫,身份高了去了。想想你家苟变,怎么可能幻想缦子贵人呢?老朽和其兄妹为邻数月,他们可是把老朽当长辈看的,岂不是某也成了公室亲戚?”
……
徐老爹人走了好一会儿,苟老爷子还在风中凌乱,良久,大喊道:“气死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