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已经湿透了,根本就没办法继续睡下去。身上的睡衣都已经湿漉漉的,在夜风吹来的那一刻,可以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寒冷。当然这也可能是韩屯蒙的心理作用。毕竟接连做噩梦之后,人的心智已经进入了极端脆弱的境地。就着帐篷内的火光,他甚至能够看到自己酣睡的榻上,有一个人形的汗渍轮廓。要是两天前,他绝对会吓得脸如土色。可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心悸的感觉。韩屯蒙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更衣!”
在宫女的服侍下,韩屯蒙面带疲倦地站在了榻前,厌恶地看了一眼睡榻,随口问道:“新郑被攻破,消息是否已经传到王孙那边?”
“信人三天前就已经出发了,到帝丘城要不了三天时间,公子应该知道了君上的命令,只是要看魏侯的意思了。”近臣连大气都不敢喘地如实禀告。
韩屯蒙暴戾道:“魏击最看不得我韩人得利,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他的这句话被臣子们理所当然的忽略了过去,韩国给魏国一点颜色看看……痴人说梦呢? 可最近几日的韩侯,经常会说出,或者做出让臣子们胆战心惊的举动出来。
攻破新郑的当天,韩屯蒙就因为惊吓,整个人都极容易暴怒。甚至还杀了两个因为破城之后过度兴奋,纵容士卒抢掠的下大夫。
所有人都以为,君上不过是怕郑人厌恶韩人,在战后组织起来反抗韩人的统治,才做做样子而已。
可随后的两天时间里,甚至有中大夫都被韩屯蒙处死。原因是……士卒灭火不利。这个举动,让韩军大营之内蒙上一层阴影。三天前,郑伯姬乙疯狂的点燃了焚烧宫室的举动,最后甚至连自己都走入了火场。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失败者,而像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让所有的韩人胆寒。也让加入韩军的郑人羞愧不已,这个国家曾经是骄傲地连晋国率领的盟军都敢硬碰硬的存在,可是他们的子孙却沦落成为韩人的走狗,怎么能让人不羞愧?
而韩军之中原郑人的军队数量并不少,甚至足足有四分之一之多。身体的伤痛,总有痊愈的时间,只不过是长一点,短一点罢了。但是心灵上的创伤却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够痊愈。这些曾经拿起武器攻击郑人的叛军,在目睹国君慷慨赴死的那一刻,才恍然觉醒,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病恹恹的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眼神孤冷地凝视着周围。甚至连韩人都无法忍受这种哀伤的气息,纷纷要求将郑人阳翟一带的军队都撤离出新郑战场。
新郑城如同一个巨大的火场,已经足足燃烧了三天,却依然烟雾腾腾,丝毫没有火焰被扑灭的迹象。
而韩侯韩屯蒙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了起来,甚至喜怒无常,已经不是臣子们熟悉的那个国君。
“拿酒来!”
韩屯蒙命令宫人将酒给他摆上之后,咕咚咕咚,一连喝了个够,才喘息着告诉臣子:“再派一波信人去帝丘,告诉王孙,不管其他诸侯的态度如何,韩人一定要强硬,不能让人看到我军的疲态。”
“诺!”
臣子退下之后,韩屯蒙目光呆滞地看着帐篷外的黑夜,而远处隐隐有着火光的正是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新郑。他甚至一度想要打下新郑之后,将国都迁到了新郑。阳翟实在太小了,根本就无法承载一个诸侯的庙堂。
这也是三晋分家之后三个诸侯国曾经都有过的困扰。
魏国、韩国、赵国,除了赵国之外,其他两个诸侯国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诸侯。所以,根本就没有想过营造都城,只是像其他封君一样,将自己的封地主城弄得稍微像样一点。但是这个像样一点的城邑作为封君的主城是够了,可想要成为一个诸侯的国都,实在是小家子气的很。韩国的都城甚至连营造宫室的空地都平整不起来。
而郑国的国都是现成的,数百年的营造,巍峨的宫室,楼台亭榭无一不彰显着高傲和尊贵的气息。韩屯蒙有朝一日幻想着,如果拥有新郑之后,会如何如何……
可这一切都让姬乙给破坏了,想到这里,韩屯蒙手指扣着食案,气地发抖。他踉跄地站起来,一脚踢倒了案头,疯疯癫癫的拔出他身后武器架上的宝剑,仓啷啷,剑出鞘,却没有一个敌人,只是韩屯蒙疯狂地胡乱劈砍虚空,口中一个劲地咆哮:“姬乙,尔不过是一鬼魂,能奈寡人何!”
“来啊,你出来,寡人不怕你!”
……
良久,韩屯蒙累地趴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着,他似乎有点明白了那天姬乙的选择,贵族,真正的贵族,眼里只有和他们一样的人,所以当天姬乙才会说韩屯蒙是贱人之子。他们背负在身上的荣耀,必然不允许他们选择卑微地活着。
这正的贵族,只有一个信条——生的伟大,死的绚丽!
这一点,恐怕封君阶级是绝对无法想象出来的意义,而现在,韩屯蒙似乎有点明悟了,姬乙或许可以投降一个同样出身高贵的对手,但是绝对不允许让自己对韩国低头,因为他固执地认为,韩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