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先前隐于凉棚下,接着隐于油纸伞下的青衫“师爷”,他的头发和眉毛,竟然都是雪白色的。
咚!咚!咚!
这名脸上弥漫着悲壮和坚定的白发男子,他的心脏突然发出了战鼓一般的声音,随着这声音的发出,他肌肤下的血管都一根根突了起来,变得粗大而狰狞,而且开始变成可怖的黑色,如同一条条黑线在身上显现出来。
“炼狱山!”呆立在泥泞官道之中的李骑珑有些惘然的看着这名发生在青衫“师爷”身上的异变,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惊恐。
突然,他彻底的失魂落魄,手中的一对判官笔都是掉落在了泥泞之中,像是被强暴了的女子一般哭嚎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是炼狱山的人!”
正如那名中年大叔留给林夕的劝诫中所说,这世上有太多不明之地,有太多的强者,云秦帝国有青鸾学院,而南边的王莽王朝,也有炼狱山这样的存在。
强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炼狱山这样的地方走出的强者,却是会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既然有炼狱山国士级修为的强者来了,那还要自己做什么?
“难道我身经百战,好不容易爬到陵督这样的高位,还根本没有接触到所谓的权术?…也只是被那些人随意摆弄下的一颗棋子?”
原本做到陵督这个位置,他以为已经进入了那真正权术的阶层,但是直到此刻,他才隐隐约约的认识到,自己之前是多么浅薄和粗鄙可笑。
陷于泥泞地上的面容愁苦中年男子的整个身体猛烈的抽搐起来,塌陷的胸中也发出了某种奇怪的抽风声,身上布满黑色血纹的青衫“师爷”知道这名面容愁苦的中年男子已然到了最后的关头,而且他也十分清楚,这名面容愁苦的中年男子如此硬撑着,只是为了看一眼这最后的结果,而这种硬撑着,也必定是无比的痛苦,所以他要将这件事很快结束,所以他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丹田内的魂力全部运行于自己的血脉之间。
他身外的雨雾骤然全部化成了白气,但就在他准备朝着白衣女子一步跨出之时他,他的面色骤然一紧,他陡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突然有了一丝异样的震动。
而且这异样的震动,竟然是来自他的脚下,来自地下的泥泞之中。
陡然,这名来自王莽王朝神圣之地的强者想到了某种可能,陡然抬脚,似是一脚要踏裂这整条泥泞的官道。然而却已经晚了,一条极其微弱的剑光从和着血水的稀泥中射出,绕过了他的一脚,然后骤然加速,在空中发出惊人的啸音,“噗”的一声轻响,这条剑光割断了他右侧脖子上所有突出的黑色血脉,飞射上天,悬浮在他的头顶上空。
青衫“师爷”捂住了脖子,黑色的鲜血却是依旧如同箭矢一般从他的指尖射出。
他瞪着眼睛,直到此时才看清楚,那名先前坐在车头的青衣少女,不知何时却是已经走出了插满黑色羽箭的车厢,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头顶上空的飞剑。
那一柄飞剑是一柄无柄的断剑,微银色,寒光闪动,除了一些细致的符文之外,还有一条明显的冰状裂纹。
“怎么可能!”
青衫“师爷”缓缓跪倒在了自己踏出的大坑之中,蓄积在坑中的雨水淹没到了他的腰腹,他看着扎着两条羊角小辫,一脸稚气却是根本无视地上鲜血和破碎尸身的青衣少女,眼中全是迷茫和不能理解:“怎么可能…你只有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御使飞剑超过五十步,你怎么可能达到圣师的修为!”
或许是因为知道徒劳,他放开了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黑色的鲜血更加肆无忌惮的从他脖子上喷涌出来。看着源源不断涌出的黑色鲜血,青衫少女微微皱眉,却还是认真回答:“我生得面嫩…还有,我是个天才。”
第四章 我依旧不喜欢
“天才?”
青衫“师爷”骤然无声,先是失魂落魄,而后满怀怅然和苦笑的俯身跌倒在身下充满浑浊泥水的大坑之中,一时淹没,再无踪迹。
他七岁便开始修行,十一岁点燃魂力种子,十二岁突破魂士修为,十五岁进入王莽王朝最神圣之地炼狱山修行,十六岁便修至大魂师修为,又只用了六年的时间,不仅突破到了国士的修为,还成为炼狱山的魔武者。
在整个炼狱山,整个天莽王朝,他都已经是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所有人眼中的天才。
他也自认为,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他的修行速度,他也无愧这天才的称号,所以即便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名赶车少女极有可能是修行者,但这名赶车少女的骨格娇嫩,还未长成,即便是从刚刚懂事起就开始修行,十余年的时间,又能有什么样的修为?
然而这名少女却是能够御使的存在,是他再过二十年都未必能够真正踏入的圣师修为。
青衣少女的回答是如此简单,但却又是如此真实,即便生得面嫩,面相比真实年纪略大两岁,但圣师之境…她的确才是真正的天才。
“圣师…生得面嫩…”感受到那一股强大难言的剑意,听到自己的师兄跌倒在身下水坑中的声音,仰面陷于泥泞中的面容愁苦中年男子似是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回答,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但却是笑不出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他问了最后一句话,却只是问了一句剑的问题:“你这是什么剑…怎么气息如此冰寒?”
青衫少女注视着他,默然点头,认真的答道:“断寒锁心。” 面容愁苦的中年男子也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身体在漫天的雨丝中慢慢的冰冷,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听到青衫少女的回答。
李骑珑浑身发抖的站着,自从青衫“师爷”的身上浮现出黑色血脉开始,他便知道以往是如何的浅薄和无知…陵督、省督、八司...那一个个名字在往日那么清晰,但是此刻他才知道自己距离那些深庭内院,重重帷幕之后的人有多遥远。
原来爬了这么多年,在这如东陵前呼后拥,也不过如此!
“殿下...饶命。”看着不徐不缓的飞回青衫少女身边,飞回青衫少女袖中的无柄飞剑,李骑珑惨然一笑,看着白衣女子哀求。他没有跪下,因为他知道,此刻就算跪下,也是无用。
白衣女子淡淡的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重甲巨人,看了一眼淹没在浑浊水坑中的青衫“师爷”,又看了一眼仰面对天的面容愁苦中年男子,冰冷的说道:“若是他们肯降,我可以饶他们一命,唯独你,却是不可饶。”
“为什么!”李骑珑猛的一颤,强声道:“殿下,我可以将功补过,我可以告诉殿下,是何人指使,只要殿下能够许诺,放过我和我的家人。”
“为什么?”白衣女子本来平和,听到他的这句,却是陡然愤怒起来,厉声道:“你还问我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三名都不是我们云秦帝国的修行者,他们前来刺杀我无可厚非,但你是我们云秦帝国的堂堂陵督!还有这些刀客,这些剑手,他们都是我们云秦帝国的强大军人,但他们却是因为你们的愚蠢和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死在了了这里,死在我的手中!你让这些原本可以获得荣光的帝国军人死后还要蒙羞,却还要祈求我留你的性命?”
看着面色越来越为雪白,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李骑珑,白衣女子冰冷的语气中说不出的厌恶:“而且你太蠢,令我生厌的蠢。你以为可以在南边找到一个更好的前程,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即便是修行者,也根本不上战场,杀了我,王莽王朝又有什么好处?忌惮我的所为对云秦帝国将来的改变么?…他们即便想得有如此长远,也必定会先考虑,杀死了我之后,首先便要迎来无尽的怒火。我云秦帝国以武立国,长公主被刺杀,若是不出兵征伐的话,即便是我皇兄,也根本平息不了民众的怒火。他们只是配合着投出几颗石子,看看能不能将一池浑水搅得更乱一些,能让我们云秦帝国一些有才能的人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的阴谋之中,他们自然乐意。而你,身为云秦帝国的军人,身为陵督,竟然连一点丝毫的警醒都没有,还信以为真,你说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处。”
“至于你这种级别,这么愚蠢的人物,能接触到的,又能是什么样的人?出了这种事,要查,自然是连你接触的人上面都会被查出来,你说不说,又有什么用?”
白衣女子语气平淡了下来,却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浑身发抖的李骑珑,道:“看在你当年在边军为我云秦帝国立下不少战功的份上…若是你还算个帝国的军人,你便捡起你的兵刃,我会留你个全尸。”
李骑珑心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也被冰冷的讥讽所抹消,知道再无转机,他慢慢的俯下了身子,捡起地上的一对判官笔的同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官服和裤管全部都是泥泞。
“弄了半天…我终究也就是个泥腿啊…”
李骑珑直起身子,哭笑着,最后发泄般的在泥泞的官道中开始狂奔,冲向这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走到了青衫少女的身前,李骑珑在拼尽全力刺出自己手中的判官笔的同时,闭上了眼睛,一条冰冷的气息穿入了他的体内,穿透了他的心脉,从他的身后透出,但就在此时,让他不可思议的猛烈睁开眼睛的是,他原本注定无法对这名白衣少女造成任何损伤的判官笔,却是刺入了血肉,有滚烫的液体溅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到,白衣女子手中那柄原本属于面容愁苦中年人的紫玉薄剑刺入了他的心口,他的所有气力和意识正在飞速的消失,然而他手中的判官笔,却是也刺入了白衣少女的腹中,一朵鲜艳至极的血花,正在白色宫装上绽放开来。
“你这…?”李骑珑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突了出来,嘶声叫出声音,然而他心中的惊疑却是再也得不到任何解答,白衣女子放开手,他带着紫玉薄剑仰面跌倒在泥泞之中,再也没有任何意识。